她等他们宿舍里没人后,才进去。
端了盆热水,还备了张膏药。
贺轻舟此时坐在椅子上,正看着电脑里的各种数据。
下周有个招标会,需要他亲自过去,助理提前把资料传了过来。
他看的认真,连何时有人进来都没察觉到。
江苑端了张椅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裤腿卷起来,我看一下。”
听到声音,他将思绪从工作中收了回来。
眼底的严肃敛去几分,竟带几分自然流露的欢喜。
“你怎么来了?”
江苑将毛巾放进热水里浸湿,然后拧干:“张医生说你昨天一晚上都没睡,是膝盖疼?”
贺轻舟把电脑关了,说没有。
外人眼中,满是城府,心思缜密的贺总,在江苑这儿倒是不会撒谎的愣头青。
连看她的眼睛都不敢。
“贺轻舟,我是医生,你可以相信我。”
贺轻舟看着她的眼睛,想瞧出一点除了医生对待病人的其他感情。
但他看了很久,什么也没看出来。
于是了然一笑。
心脏疼的厉害,便也不觉得膝盖上的疼痛难以忍受了。
他听了她的话,把裤腿卷起来。
直到看见他左腿上那道顺着膝盖延伸的伤疤,江苑的心仿佛也被什么刺了一下。
原来不是风湿。
是那次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
她当然知道,那场灾祸于他来说,到底有多致命。
那辆车甚至直接没了挽救的余地,当场报废了。
要不是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恐怕这世上,早没了贺轻舟这个人。
她低下头,许是因为愧疚,眼眶微微的有些湿润。
贺轻舟轻声叹息,动作温柔的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手里的毛巾还带热气,她替他敷上去。
“是只有下雨天才会疼,还是平时也会疼?”
“不一定,平时偶尔会疼,但下雨天时疼的频繁些。”
“疼的厉害吗?”
他说:“还好。”
江苑抿了抿唇,显然不信。
能疼到一晚上都睡不着,哪里算得上还好。
贺轻舟见她这样,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她最起码,还是有些在意他的。
哪怕只是因为愧疚。
“可能是这儿太潮湿了些,不太适应。平时不这样的。”
江苑没再说话,毛巾凉了,她就再浸热,反复敷了好几遍。
再给他把膏药贴上:“这次回去了,再好好复查一下。”
他点头,把裤腿放下去:“嗯。”
江苑问他:“除了疼,还有其他别的后遗症吗?”
他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件黑色毛衣。
“伤的太严重了,能救回来已经算是奇迹。只不过从那次之后,就没法做太剧烈的运动,我踢不了足球了。”
他冲她笑了笑,还有点庆幸,“不过好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先前一直瞒着不说,只是怕江苑嫌弃自己。
因为他知道,江苑心中的贺轻舟,是那个站在阳光底下,张扬恣意的少年。
而不是现在这个,利益熏心,城府深重的商人。
她已经不喜欢自己了,他不希望连她记忆里的那个贺轻舟也一并消失。
雨是中午停的,下午就出了太阳。
但是冬天的太阳也烈不到哪里去,地没那么快干。
所以那两天,大家都在卫生所待着,哪儿也去不了。
晚上的时候,江苑睡不着,搬了张椅子出来看星星。
数星星显然是件很容易打发时间的事情。
在市区是看不见这种漫天星辰的景观的,偶见几颗都仿佛黯淡到失了颜色。
那件尚带着温度的外套盖在自己肩上,有股暖意席卷了她的全身,于是,冬日便退场。
贺轻舟在她身旁坐下,声音竟比这夜色还要柔上几分。
似裹了露水一般:“在数星星?”
她回过神,点头。
他问:“有多少颗?”
又摇头:“数到第三十四颗的时候被你打断了。”
贺轻舟便笑了笑。
他好像不知道该聊什么,但又不想浪费和她在一起的任何时间。
于是问她:“最喜欢哪颗星星。”
很蠢的一个问题。
江苑却很认真的回答了:“启明星。”
她说,“因为它比其他星星,要先看到这个世界。”
她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看着的,仍旧是头顶的那片天空。
贺轻舟好像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终于明白。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的一个道理。
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了,思维也不再似幼时那般单纯,所处的生活环境亦是。
回不到从前了。
哪怕一方苦苦哀求,另一方偶尔心软。
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但却习惯了自欺欺人,因为总是心存侥幸,觉得还能回到过去。
她是个有远大抱负和理想的人,她在追求更远阔的蓝天。
可他呢。
在争权夺利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沾染一身铜臭味。
路干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快。
次日中午,江苑和贺轻舟去了爷爷家,给他输上药水,又拿了点她配好的药。
上面有写服用剂量,她还特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小孙子倒是多才多艺,上次来是在写作业,这次过来,竟还搬了个画板坐在那里。
看那坐姿,倒是有几分专业。
江苑过去看了一眼,画纸上滑的哆啦a梦,还是个畸变的哆啦a梦。
虽然知道不能打击小孩的积极性,但江苑还是有些没忍住。
清清浅浅的笑开了。
小孙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个是美术课作业,要交的。”
也不知怎的,可能是前几天贺轻舟教了会他的功课,他倒真的把他当成老师了。
下意识的就用眼神求助于他。
反正也闲着,贺轻舟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笔。
微抬下颚,小孙子便乖乖的把椅子给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