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
殷婉刚把冬儿哄得睡着,这会就坐在椅子上翻着账本,看到宜春进来,她也只是掀了下眼皮,随口问道:“国公爷呢?”
宜春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小声答道:“国公爷他……去锦归院了。”
“嗯,”
殷婉又翻了一页账本,声音平静,并不带喜怒,“知道了。”
宜春看她这样却有些焦急,不由走过去说道,“夫人,国公爷回来这么久,就没在您这歇息过,您怎么,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屋子里其余下人都已经出去了,唯一一个冬儿也早就睡着了。
殷婉笑着放下手里的账本,抬眼看她,“宜春,你这一生所求是什么?”
“啊?”
宜春一怔,半响才红着脸,小声答道:“奴就想多攒些钱,一个找个忠厚老实的夫君……”说完,瞧见殷婉的笑眼,连忙又补了一句,“还想陪着夫人,一直伺候您。”
殷婉笑笑,“那你知道我的所求吗?”
宜春小声答道:“奴不知道。”
“我从前所求,夫妇和睦、白首到老,”殷婉看着那绘着美人的灯罩中,烛火摇曳,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可我没等到。”
宜春虽然是后来才跟着殷婉的,但也知晓夫人从前是嫁过人的,听说还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表哥,可惜成亲没几年便闹到了和离的一步,她突然有些后悔提起今天这个话题了,声音带着些无措,“夫人,奴……”
“没事。”
殷婉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无碍,而后才又同人说道:“那不过是年轻时的谬想罢了,我如今所求,不过现世安稳,冬儿平安长大。”
她说着,又往里屋看了一眼,青色帷帐下有一个小儿的身影。
小儿睡得很熟,也很安稳。
殷婉看着看着,眉眼便又柔和了一些,等转头的时候才又继续就着前话,同人说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行事说话也代表着我,今天你提起这事也好,我便把我的心思也同你说一说,也省得日后底下那些东西胡乱挑事。”
“国公爷对我有恩,把我从泥潭救出来又给了我体面和身份,我是打心眼敬着他和老夫人的。”
“我知道咱们府里有不少人觉得七郎与国公爷不睦,便把心思打在冬儿身上,冬儿虽然也是嫡子出身,但我从来没有别的念头,只盼着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若是日后有什么人跑到冬儿面前胡乱说道什么,弄得他们兄弟不睦,便休怪我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殷婉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宜春脸色一白,连忙跪了下来,“奴省得了,明日奴就去提点他们,绝不让那起子东西污了少爷的耳朵。”
殷婉这才把人扶起来,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明白便好。”
屋中烛火摇曳,她的声音带着一些岁月沉淀后的安稳,亦或是通透世事后的沉静,“人这一辈子想求什么都可以,但要记得一句话,贪多必失,求了该求的,就不要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
“这样,才能现世安稳。”
宜春终究年纪还小,忍不住问道:“夫人,那您心里就没有一丝想国公爷能……”大抵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僭越,她不敢再说,“夜深了,奴服侍您洗漱吧。”
殷婉笑了笑,没说什么,等宜春退下,她也没有立刻就睡,而是站在那盏六角宫灯前。
烛火燃了一晚上已经有些昏暗了,她拿着金拨子挑了下灯芯,“啪”的一声,灯芯跳动,方才昏暗的灯芯又重新亮了起来,殷婉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她自然也是奢望过的。
遇见李岑参的时候,她已经回到娘家了,从前疼爱她的父母觉得她丢了殷家的面子,至于兄长嫂嫂更不必说,就连往日她多有照拂的侄儿、侄女私下也觉得她丢人。
失望是一日一日积累下来的,浓烈的情感也是在这样积累的失望中缺失的。
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能够嫁给李岑参是她不敢想的事,大周的战神,赫赫有名的魏国公,便是二婚,也有得是王公贵族想把女儿送过去,可最终李岑参还是挑了她。
只因,她当初同人说的一番话。
“国公爷,我知道您娶妻只是为了有人能够照拂家中,我虽不比那些女儿出身高贵,却擅打理内宅,我也知晓您心中还有发妻,不会逾越,我不求别的,只求国公爷给我一份体面和尊荣。”
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不甘余生常伴青灯,更不甘糟践她的那些人从此逍遥快活,所以她不顾脸面找上了李岑参,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反击那些对不起她的人。
李岑参给了她体面和尊荣,让她能够跻身京城名流,成为人人羡慕的魏国公夫人。
当初欺辱她的那些人如今早就消匿于京城,就连她的那些家人现下也只能仰仗她的鼻息苟活,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李岑参,可她知晓分寸,也知晓什么可求,什么不可求。
她得了她该得的,就不会去妄想那些不属于她的。
情意……
旁人稀罕才珍贵,若不稀罕,也不过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罢了。
她殷婉,虽不是出身名门,却也有着她的骄傲,不是全心全意属于她的,她不要。
当初如此。
如今,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