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便又让人贴了告示,让人快马敲着锣鼓,一路往周边几个地方喊,让那些离家的难民全部回来。
其实事情发生了,最怕的就是没有一个干实事的主心骨,之前孙禹舟等人你推我阻的,谁都不肯来干这些事,而底下的官吏也都是有样学样,那些百姓看到这幅情况,怎么待得住?
一个个全都往外跑。
现在有沈绍亲自坐镇,每日走在百姓面前,让他们知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有解决的法子。
大家心中的担忧自然也就跟着散去了。
这日晚上,沈绍回到官衙,看到李钦远从顾无忧的屋中出来,便停下步子,轻声问道:“睡了?”
“嗯。”
李钦远点点头,“她这几日也劳累了,刚洗完脸便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们两人也都在沈绍身边帮衬着。
沈绍点点头,又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别吵到她,去我屋子坐坐。”
“好。”
等进了屋子,沈绍先洗漱了一回,握着帕子边擦手边问李钦远,“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嗯。”
李钦远说道:“早先在岳阳的时候便给京中送了信,没想到在汉口耽搁了这么久,再不回去,恐怕她家里都该担心了。”
见他每每提起顾无忧时,眼中便流露出璀璨明媚的笑意,沈绍也是打心眼里替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高兴,“你如今这样,姐姐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李钦远笑了下,已无从前提起母亲时的悲伤。
沈绍便又给自己倒了盏酒,“回去之后,定下来了,就带着人去看看你外祖母……她这些年也没少想你。”
“好。”
李钦远应下了,他接过沈绍递来的酒,犹豫一番,还是开了口,“舅舅,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其实……”看了一眼沈绍,见他眉眼温和,抿了抿唇,便又说道:“顾迢姐这些年一直都没成婚,我怀疑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这些年我在书院也见过她几回,她不像那样的人。”
听她提及顾迢,沈绍眼中的那抹温润逐渐消散,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青瓷酒盏,犹如白玉般的无暇面颊在烛火的映衬下令人看着有些恍惚,“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从前是喜欢过你,可我喜欢的是名冠京城的沈玉谦,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一败涂地的沈绍。”
“沈绍,沈家倒了,你我的缘分也尽了,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绿衣女子站在他面前,和他说得这番话。
他不信她所言。
他认识的顾迢不是这样的人。
李钦远不解:“那为什么……”“因为她还和我说了一句话。”
沈绍抬起头,却没看李钦远,而是看着半开轩窗外的夜色,窗边一株昙花开得正好,只是也就转瞬即逝,那花便又枯萎了。
一如他们之间的情意,盛开之时,浓烈至极,转瞬便只留一地荒芜和落寞。
“她说……”“沈绍,我想我是不爱你的,我从来没有因为你茶饭不思过,也没有因为你,肝肠寸断,更没有因为你,失魂落魄,离开你之后,我发现我的生活没有一丝变化,我依旧过得很好。”
“她从没因为我茶饭不思,也没有因为我肝肠寸断,更没有因为我失魂落魄……”沈绍的目光落在那株昙花上,声音在这夜色显得十分缥缈,“她和我分开之后过得很好,比从前还要好。”
“我信她此言,是真的。”
“舅舅……”李钦远张口想劝,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
沈绍笑了笑,那笑容中有着太多的落魄,还有一些自嘲,却没在李钦远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和他说,“好了,回去歇息吧。”
“我明天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李钦远点头,走得时候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沈绍,见他自斟自饮,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说,替人合上门,离开了。
而屋中的沈绍见他离开,也没起身。
等到把这一壶酒喝完,等到屋中烛火都跟着跳动起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只边角抽丝了的荷包,他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有指腹一寸一寸,抚过那只荷包上的纹路。
“玉谦哥哥!”
“玉谦。”
“沈玉谦……”“沈绍。”
耳边萦绕着一声又一声的喊叫,轻快的,欢喜的,羞涩的,淡然的,沉默的,从年幼相携至如今,四时景色不变,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一变再变,从单纯天真的兄妹情,再到后来坦露心声时的少年。
而今,他们一个成了顾先生,一个成了沈大人。
他们重新活在同一片天地下,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关系了。
夜凉如水。
外头晚风轻拍窗木。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有风吹得屋中烛火晦暗不明,可沈绍却仿佛一无所察一般,只是握着那只荷包,喝了一盏又一盏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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