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梧面色很难看,何野很久没见到他这样浑身戾气的样子,在僵硬到要凝固的氛围里,他们父子你来我往中敲定了葬礼的事项。
何野看不见半点寒暄,男人显然是个理性过分的人,对旧事绝口不提,刨去那点亲属关系,任谁看都像是丧葬公司在向客户提供一条龙服务。
唯独墓地选址略有争议,男人说要迁到北方故乡,裴梧觉得太远了不愿意。
但一句老人家想要落叶归根又打得裴梧哑然无言。
最后挣扎几许还是只能同意。
待到他们要起身离开的时候,男人说“那辆车还给你。”
裴梧猛地定住身形,何野担忧的看着他抿着唇静立两秒,竭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然后咬着牙说“滚。”
男人好整以暇的交叠双腿,双手搭在膝头,带着一点说教的口吻“你看看你在学校里干得那些事,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打架斗殴,学人弄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不好好读。”
男人说着语气里不自禁带上了轻蔑“小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长辈说,我这些年来在物质方面从来没有亏欠过你吧?那点手术费我还是出的起的。”
“你有必要吗?”
有必要吗?搞得好像我是个抛家弃子拍拍屁股就走的人渣。
男人话音刚落迎面就迎来一阵拳风,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一言不合就能动手。这一拳头堪堪停在他面前,让他猝不及防,男人歪倒在沙发卡座上,眼镜被甩到地上,桌上的咖啡被撞得满桌都是。
这声巨响引起店员的惊呼,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站在人行道上玩自拍的裴沂也转头看着他们。
裴梧揪着男人的衣领面无表情的回答“有。”
有,必须有,一定要有。
想从你身边逃开,想斩断一切和你相关的东西,那些大人们不以为意觉得他不懂的东西都让他厌恶。
想被重视想有决定和选择的自由,就不应该倚靠他人而生存,从经济独立开始,一步步把自己剥离。
男人看着他赤红的眼,从喉咙里刮出的嘶吼,那股凛然威压竟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何野同样愕然。
得是什么样厚颜无耻的东西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厌恶霸凌,裴梧虽然参与但动手次数寥寥无几,哪一次不是出于保护的立场?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在“做生意”,他们出钱请裴梧出面帮他们解决掉麻烦,以自己的名义庇护他们,一个花钱一个出力,天经地义。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到他嘴里就换了一个味道,凭什么就这么轻飘飘把裴梧跟那些小混混划分成一类人,空口否定他几年来的执念和努力。
在多少个晚自习里他不得已留在叙旧看店,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早早尝到生活苦楚时,这个男人在哪里?
他在国外潇洒自如还他妈又生了个儿子,完了还跑回来说,叫你不用我的钱你活该,你这是自讨苦吃!
你瞧瞧这干得是人事?说的是人话?
何野惊愕过后当即喝道“你闭嘴!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你嘴里那么不堪那么堕落,他在黑暗里蹒跚独行,像他的名字一样,长成了参天大树,不仅撑起了这个家还捡起了我。
他是我的光,是在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我深陷泥沼,不知道答案的人把我越踩越深,知道答案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救我时,救了我的人。
男人好像也被何野突如其来的辩白吓到了,征征得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梧的怒气却在何野那句话后被抚平了一些,他没理男人,只是拉着何野要走出去。
男人呆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一起离去的背影,凭借多年的敏锐在一瞬之间就捕捉到了那点不同寻常。
血缘大抵真的是蛮奇妙的,他黑脸时眉宇间的戾气与裴梧终于有了熟悉的相似之处。
但裴梧更像裴清,尤其是骨子里的性格,说一不二死不回头的倔强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