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外婆同睡时,趴在老人耳边说的悄悄话。她不忘提醒外婆,“我还答应了原来二班的同学林海洋,他想要个符袋,等您过年时再去庙里上香,给林海洋求个符袋吧,我答应过他的。”
外婆眼泪不止,说:“傻孩子,你同学说不定早就忘了。”
江渡微微一笑:“可我没忘呀。”她那时心里的打算很长远,等过新年,她要和外婆一起去庙里,点平安灯,偷偷写魏清越的名字,谁也不让知道。
没有新年,什么都没有。
对门的翁奶奶一直陪外婆在哭,他们一起把她送到殡仪馆,一路无声流泪。
她被简单装扮了下,穿着寿衣,面容平静,眉毛那已经开始变了颜色,有点像眉笔画上去的。有限的几人,围着她遗体告别,王京京不敢去看,她一直紧攥着李素华的衣角。
直到要被推进火炉,外婆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乖乖啊,我的乖乖啊,我的乖乖啊……”一声接一声,她扑过去不让工作人员动江渡,外公抱住她,嘴里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这个样子,他一边说,嘴角一边不停地抽搐。
外婆把脸贴在江渡脸上,最后一次亲了亲她,说,怎么死的不是我呢?怎么不是我呢?
后来,李素华跟外公还有翁奶奶把她搀扶出来,王京京一脸茫然而悲伤地看着这一幕,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随即被推进火炉的江渡,忽然打了个寒噤:得多疼啊。
她跟着大人们站在外面,看烟筒冒白色的烟。
那是江渡吗?王京京呆呆地想,其实,她到此刻都不知道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他们得到两个骨灰盒,分开装的,江渡没有了,她没成年,骨骼还都没完成长成,烧完骨灰都少。外婆用红布包好盒子,她抱一个,外公抱一个。
外婆把她抱在怀里,说,好了,咱们回家喽。
火化完,外婆接到张晓蔷打到家里的电话,要来看江渡,外婆说好孩子,真是谢谢你,不过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江渡了。
张晓蔷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过来时,江渡已经住进了盒子里。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无法相信。江渡那么努力,她是那么地想活下去啊,拼命吃饭,拼命打起精神还要学习,她总是说我一定会好的。
她说,学习委员,如果我不在了,请你不要告诉魏清越,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不想让他为我伤心。张晓蔷心里酸涩极了,她说,江渡你真的看不出来吗?魏清越他喜欢你啊,他对你跟对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怎么看不出来呢?这不是好朋友的问题。江渡就腼腆又苍白地笑,她抿着嘴唇,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是好朋友,我跟他,还有学习委员你,都是好朋友。她忽然幽幽叹口气,我跟王京京闹了点矛盾,希望她现在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张晓蔷温柔地安慰她,王京京肯定早不生气了,只是分班了大家见面不多而已,你不要多想。我不会告诉魏清越什么的,因为你会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ktv唱歌吧!把林海洋也喊上,他是麦霸,我们一起!
她们说了很多很多话,很高兴。
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少女们的脸庞上。
江渡的遗物,糖果盒子没动,跟骨灰盒还有她的课本资料一起送回老家随棺木下葬,谁也不知道那里留有一封没寄出的书信。两个女孩子商量了跟外婆说,江渡的课外书别烧了,她最宝贝她的书,要不分给我们两吧,算是留念。
就这样,那套《书城》杂志王京京开口先要了,她知道那是江渡最喜欢的杂志。张晓蔷在汇集的书本里,发现了一个老旧信封颜色的日记本,她说,外婆这个能给我吗?
看别人日记,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她们不会再得到江渡的允许。在李素华跟外公议论江渡病情时,两个女孩子不怎么关心教室和寝室在2006年暑假放假时重新粉刷装修的事,她们只有一点印象,住进去时,大家说寝室看起来还蛮新的。
她们沉默着,偶尔听进去大人一两句谈话。
王京京先开的口:“如果这是江渡的日记,我们都不该看。”
“我知道,江渡的事情,我们不要跟任何人说,还有这本日记,”张晓蔷揉了揉又肿又疼的眼,“我会一直珍藏着,里面的秘密,既然是属于江渡的,就会永远属于她。”
这不是她们聚在一起最后一次谈论江渡,直到高考结束后,林海洋来约张晓蔷吃饭,不经意似的提一嘴,江渡转三中后一直没联系,要不,咱们叫上她吧,你能联系上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