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闭着眼睛的美人,显然不会回应他,可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司成业,心生不忍之余却又觉得背脊发凉。
三个月了,这样的场面他见过不少。
他越发不懂贺兰玉,自从宋情死后,这位新皇好像不能接受宋情已死的事实。他让太医保持宋情尸身不腐,并且每日与之聊天谈话,好像……宋情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而在朝堂之上,贺兰玉依旧是那位雷霆治国、杀伐果断的明君。
司成业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一分为二,朝堂上的圣主与南淮殿的疯子,像是同时存在于眼前这副躯壳内,诡异得叫人发麻。
不知是否看穿他心中所想,坐在床边的帝王突然淡淡地问了他一句:“成业,你是否也认为朕疯了?”
当然。
司成业心里这么想,表面却恭谦回到:“皇上乃是思念皇后过度,您对皇后的情意,真是足以让天地动容。”
“天地动容?”贺兰玉嗤笑一声,随后他抬眼望向窗外,此时碧空澄明。上天不会察觉凡人的喜怒哀乐,即便是君王,也无法叫晴天乌云密布。
他目光幽深,像是穿过那片晴碧,在眺望不知名的远方:“倘若上天有灵,又怎会夺去他的生命?”
“皇上……”司成业是从小跟着贺兰玉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位心性无比坚韧的新皇,此刻却露出如此茫然脆弱的神情。
“皇后事亲至孝,而当日宋庄主之死也是意外。此中种种皆是天意,皇上,正所谓‘天意不可违’,您还是多保重身体。”
“天意不可违……”视线重新落在床上的美人,贺兰玉向来清冷的眉眼却含着一股化不开的愁。宋情死了这些天,第一次,他有了倾诉的欲望。
“成业,你说天意,可是,为什么上天又偏偏让朕遇上了他?”
“又为什么,他偏要为绝情山庄的少庄主?这些天来,朕有时会想,倘若他只是一名江南富家子弟,此刻我们必定鹣鲽情深,又岂会天人两隔?”
司成业正想劝贺兰玉想开点,可这位九五至尊却自己笑了,那笑透着无尽的哀伤,“可笑,枉费朕从小便觉得人定可胜天,可没想到,上天却给朕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哈哈哈……”
“皇上!”司成业张嘴欲言,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或许别人不知,可他是清楚贺兰玉这条帝王之路走得如何艰险。
当年先帝宠幸宋妃,皇后虽诞下嫡子却不受宠。其后几年,随着宋妃在宫中日益骄横跋扈,皇后性情温顺,多次被打压欺辱后只能忍气吞声,黯然神伤。贺兰玉十岁那年,皇后便因长年郁结忧思,撒手人寰,留下他一人独自在宫中,面对宋妃母子。
小小的贺兰玉早已在残酷的后宫中学会韬光养晦,保全自己。在高宰相的暗中支持下,他终于等来反击的机会,庶出的太子贺兰嘉代天子掌国竟犯下贪污大罪。在朝中大臣支持下,他一举扳倒贺兰嘉,重新夺回太子之位。
这二十几年来,贺兰玉虽为嫡子,可却在宫中如履薄冰。朝臣只知道这位新皇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可谁又曾想,一个十岁的孩子要在处处谋划着夺他性命的宠妃面前活下来,其中所经历的一切又是有多么恐怖可怕?
司成业自然清楚贺兰玉一路走来,遇到多少生死险关,可他却从未见过贺兰玉如现在这般……哀默大于心死的神情。
笑到最后,贺兰玉仰靠在床边,闭着眼,像在说给司成业,又像在说给床上已然不会醒来的那个人听。“朕以为,朕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朕连最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曾经,他的人生就是为了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储君之位,他要从贺兰嘉手上夺回来,他会用实力向他的父皇,向所有朝臣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江湖,曾经也是他最厌恶的存在。他知道,贺兰嘉背后还有个绝情山庄,甚至于,是他故意命宗人府的守卫露出破绽,引诱宋云飞出手。借此机会,他可以利用镇天门牵制整个中原武林。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中,只除了一个宋情。
他从未想过,那个他最欲除之而后快的山庄内,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美好的存在。
宋情太好了,好到……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设下最深的圈套,只为留住这个人。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有,也只有一个宋情,肯为了他,这个从小到大一直不受重视的贺兰玉奋不顾身,甚至愿意以命换命。
宋情就是照进他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他设想过无数美好的前景,宋情会淡忘所有前尘旧事,心甘情愿留在宫内,当他唯一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