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小葵嘴里胡乱跟她娘扯着不搭边的闲话,自以为身若柳絮,瞒过了她娘的眼睛,慢慢挪到最底下的一个青石板上,提起裤腿,穿着草鞋的脚丫伸进了水里,想着沾水了她娘总不会把她再扯起来,得意的提脚重重地砸在水面上,手捧着脸回头向她娘眨眼睛。

许妍就在这儿等着她呢,平静地开口:“真当你娘瞎啊,你从我身边移下去我能不知道?”

“你发现了?怎么不说我了?”

“因为我守着你,你哪怕掉进水里我也能喊人来捞你,但屠小葵,我也只允许你有爹娘在的时候才能在堰边玩水,要是偷偷下水,你就别指望着晚上还跟我睡觉了,自己睡一个屋。”

“我才不偷摸着下水。”她怕黑,晚上出去尿尿还要人陪着,狗陪着都不行。

牛蹄声响起,许妍回头,是杭老头赶车带着三个丫头过来了,要不是穿着整齐,戴着宽边草帽看着也是个乡下汉。

“许夫子,跟你商量个事,今年天热得很,我是懒得送来送往的,放假吧,什么时候气候变冷了再什么时候来念书。”他呲着牙,摘了草帽扇风,这鬼天气太热了,也不下个雨。

“行,听老叔的,反正咱们也不去考秀才,人身体最重要。”又嘱咐两个姑娘:“回家了也要练字,别隔个一两个月都给忘光了。”

“知道了。”

没人再来,家里的后院热闹了起来,四个人坐在后院纳凉,屠老汉打听清楚大孙女过生时想吃凉拌卤猪大肠,指使背后出主意的贼儿子去镇上买,哼,小小丫头,哪知道什么卤猪大肠,还凉拌?

五月初三,天气闷热了一整天,小丫头鼓着装满卤猪大肠的小肚子躺在凉床上让她娘给她揉揉,忽然坐起来仰着头说:“我脸上滴水了,下雨了。”

许妍也仰着头,看着天上厚重的乌云,伸手抹小葵的脸,道:“鸟尿尿滴你脸上了吧?还没下。”

屠小葵不信,汲着鞋子仰着胖脸在院子里晃悠,就要等着下雨,但是一直到她睡着,还是没滴雨点,倒是起风了。

半夜家里的窗子被风吹的撞在墙上,屠大牛从床上爬起来关窗子,雨点伴着斜风打在他胳膊上,他欣喜长叹:“娘的,可算下雨了。”

雨下了一整夜,早上起来还没有要停下的架势,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下堰里的水能给下满,不担心插秧后没水了。

又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堰里的水漫出来了,路面被水淹过,田沟里的水也漫出来,夹带着泥巴往下奔,村里的大人披着斗笠在地里铲水沟排水,小孩子们提着桶在田沟里逮鱼。

下雨堰里的水漫出来,有了活水鱼逮着机会就往出跳,也有逆着水流往上游的,屠小葵拎着小篮子跟着张家的孩子一起出门逮鱼,扎高了裤腿,穿着草鞋走在浅草地上踏水,别人逮着鱼了她站一边起哄助威,出门的时候拎着空篮子,回来的时候里面扔了几条别人不要的小鱼,估计是嫌小给扔了,她又给捡到篮子里给提回来。

“咪咪,给,吃鱼。”她躲在墙拐角,一把小鱼苗给扔在巷子里喂村里流浪的野猫,见它们给嗷呜嗷呜叼走了,她才拍着满是鱼腥味的裤子往回走。

“来,洗澡。”许妍拎着她的衣领给挑进屋里,挎了衣服给扔进浴桶里泡着,听她唠唠叨叨的说着谁谁逮的鱼最大,谁逮的鱼最多,时不时的应一声。

天气不晴,小丫头的湿衣服搭了一竹竿,没衣服穿了就给按在床上不许她再出门,屠大牛被他媳妇指使着生火给他闺女烤衣服,阴阳怪气的说:“啧啧,以前还说我把你闺女给惯坏了,现在是谁在惯着她?想玩水就去守着她,想下水逮鱼也不拦着。”

“我说你惯着是她做错了也不教训,一抹眼泪你就慌了,至于玩水,谁小的时候不喜欢玩水?压着她不让她出门她能偷着跑出去下堰,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随了她,再大一点知道羞了,你想让她出门逮鱼她也不去了。”

“至于你说的“惯”,我只是想让我女儿过的比我好,我曾经眼馋别人的孩子,现在我可以让她成为别人眼馋的孩子。”

阴雨连绵了大半个月,小端午五月十五都过了好几天了,天上的乌云才散去,太阳露了面,地里的余水被烤干,搁浅在地里的鱼埋在湿润的泥土里,有的被人给捡走,没被捡走的就臭在了地里,成了庄稼的肥料。

在人们还在庆幸麦子没有受灾的时候,村里的鸡鸭开始打蔫、拉稀、不吃食。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

时间倒回到五月初七的晚上, 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踏进后山村的村口,待村里安静了下来,窗户里透出来的火光被吹灭, 他甩了甩脚上的泥巴, 脚步稳当地踩在稀烂的污泥里, 沿着村里的小道走到了村尾—这个青砖高墙的院落,暴雨击打着屋顶和地面, 掩盖了墙外走动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