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
白鸽飞进山洞,穿过黑暗的隧道,在空旷明亮、燃着烛火的房间中停下,翅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魏无牙伸手解下白鹤腿上的纸卷,展开,阅毕,将纸卷狠狠地攥成一团,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不知是该说诸非相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说太有自信,竟要自投罗网……
魏无牙怪笑起来,眼底满是狠厉,更显阴森。
白鸽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氛围,抖了抖翅羽,振翅就飞。
魏阿六在纸卷中简短写明那日刺杀诸非相失败后的事情,并重点强调了诸非相如今正胁迫着往龟山来。
魏无牙身处老巢,又提前得知消息,心想任凭诸非相有三头六臂,届时来了无牙门也插翅难逃。
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不外如是。
无牙门的主人、十二星相之鼠,如此这般,心满意足地想着。
对魏无牙来说,诸非相是那只即将要跑到瓮里的鳖,然而对诸非相来说,魏无牙是那只在瓮里待宰的鳖。
“再跑快一点。”
诸非相掀起车帘子,懒洋洋地吩咐前头驾车的魏阿六。
之前由于诸非相的要求,马车一直是慢悠悠地往龟山的方向晃悠,然而从那日魏阿六通风报信失败,诸非相便要求他全力赶路。
——“魏无牙收到你的信估计会很开心,小僧不想让他失望,走快些,给你家门主一个惊喜。”
魏阿六想着诸非相不久前说过的话,沉默地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实在是被揍怕了。
有时候外貌确实能欺骗人,魏阿六沿途见许多人对诸非相目露赞赏与憧憬,而诸非相也确实飘然出尘,令人只可远观。但魏阿六一想到他出手下脚时毫不留情,便只觉得身上各处地方发痛,不止不想远观,只想远远地遁走。
若是叫仰慕诸非相的人知道他的想法,想必只会唾弃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湖上诸非相名声大噪,所行之处见其风貌者皆心生仰慕——除却被他狠狠揍过的人——果决与容貌相衬,为诸非相添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魏十七隐姓埋名跟在诸非相身边时有人羡慕他能随行于大师身侧,而如今魏阿六跟在诸非相身侧,名字和面容都被沿途的部分人知晓,众人看他板着脸,一副嫌弃诸非相的模样,便分外看不上他。
仰慕诸非相的人皆不敢上前,毕竟诸非相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好惹”了,魏阿六能有如此福气,竟然还敢嫌弃。
诸非相乐得听人闲话,对传闻流言中飘然脱俗光风霁月的自己抱着几分听笑话的心态。
“小僧原来是那种人吗?”
在不经意间听到说书人对他的评价后,诸非相饶有兴致地微笑,语气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然而故事的主人公分明是他自己。
魏阿六在一旁沉默不语,敬职敬业地充当一个手下败家,一个工具人。
由于魏阿六的木讷言行以及隐隐透露的嫌弃——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而魏阿六从来不笑——这和活泼沙雕事事以诸非相为先的魏十七形成鲜明对比,江湖人不知魏十七同样是无牙门中人,对魏阿六感到不满的同时,也开始嫌弃起无牙门。
无牙门在江湖上的名声本就差,因为此事隐隐朝又差又微妙的方向狂奔而去。
魏无牙从手下口中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不过是一介诸非相罢了!江湖人是眼睛瞎了吗?!
这般大怒过后,他赶忙抓紧时间继续安排各种陷阱,迎接诸非相的到来。
继第一次收到魏阿六的信后,魏无牙又收到了三次信。虽然频率过高,显得不太正常,但魏阿六是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在信中解释诸非相胆大包天轻视于他,年轻人的松懈给了他充足的机会和时间来通风报信。
魏无牙暗道诸非相到底是年少轻狂,才出江湖便被江湖人的吹捧吹得飘上了天,只待那黄口小儿自投龟山,好好叫他吃一顿苦头。
得意洋洋的魏无牙并没有想过这些信全是在诸非相的监督之下写的。
魏阿六在遇见诸非相的第一天便被卸了下颚,取出牙齿中暗藏的毒药,之后的日子备受压迫,却为了抓住机会传信而忍耐;通风报信一事被发现之后,他试图寻死,却总被诸非相逮住。
诸非相似乎能看透所有事情,双目明亮澄澈,时常带笑,像秋日山间在阳光下汩汩流淌的潺潺溪水。魏阿六从一开始便不敢看他的眼睛。
譬如现在,魏阿六低着头不看诸非相,小心翼翼地试图再添暗号,禀报事情真相,一根木棍敲在肩上,似有千钧之力,压得他抬不起胳膊。
写了一半的信卷被墨汁染黑,渐渐晕染开来,彻底看不清原先的字迹,只留下一个墨团。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身后的诸非相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但魏阿六很快就明白他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