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他醒了

易岚立即转过身。

他警惕地看向自己身后,赫然发现,那个莫得感情的声音竟然源自于一道荧光棒一样,全身冒着蓝光的影子。

影子依稀能辨认得出是个青年模样,面容模糊一片,身上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古装,全身都散发着深蓝色的幽幽荧光,仿佛一只半夜在坟头上蹦迪的鬼火。

易岚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这位荧光棒在坟头上手舞足蹈的场景。

“噗嗤。”

小狐狸肩膀一抖。

荧光棒:“?”

易岚:“……咳,不好意思没忍住。”

荧光棒:“……”

不过荧光棒像是没有感情与意识,面对易岚的反应,他无动于衷,只是又一次将方才的问话问了一边:

“来者何人?”

“所为何事?”

“可为青丘血脉?”

面对这盘问三连,易岚忍不住反问:“你又是谁?”

荧光棒一时顿住了,想来是没料到易岚会反客为主,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吾乃青丘守门人,青丘血灵。”

青丘。

易岚微微一愣。

他曾经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那是一个与世隔绝、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同时也是凶兽九尾狐一族的栖息之地。

但千年之前,九尾全族都因意外而覆灭,青丘也从此被封印在了结界之中。

虽说九尾狐是凶兽,但落到了这种一只不剩的境地,也着实有些惨。

易岚不由地收敛了刚刚的玩笑意思,看着眼前的血灵,漂亮的脸庞上正色道:“我叫易岚。”

“所为何事?”

“来拍戏,为了工作。”

“可为青丘血脉?”

“不是。”

这一句问得着实有些多余了,毕竟九尾全族都在千年前的意外之中殒命了,怎么可能还有残存下来的血脉。

“……”

血灵陷入了沉默,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有锐利的视线刺来,直直盯着易岚。

就在易岚悄悄在背后攒集着妖力,想捏个符咒试探一下眼前的血灵是不是阵眼时,血灵身上的荧光蓝却徒然大盛,像是愤怒的火焰一般:

“……你再说一遍,你并非青丘血脉?”

易岚被他吓了一跳,背后的妖力都差点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确实不是啊。”

“……你!”

血灵怒道:“族规有令,凡非青丘一脉者,均为外敌,杀无赦!你可知晓?”

易岚:“……”

知、知晓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尖,眼神真挚地看着眼前的血灵:“这位前辈,虽然说我也是狐妖没错,但青丘九尾一族的族规……我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狐狸也是分很多个物种的啊喂。

师父早就告诉过他,虽然他在修炼上天赋异禀,但深究血脉,也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狐狸而已。

普普通通小白狐用上了平时对待债主爸爸的态度,冲血灵露出一个单纯乖巧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无邪: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嘛,前辈,您消消气?”

他笑得无害,而在他的背后,金色符咒暗暗成型,收拢在掌心之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血灵根本不讲道理的,万一一句话谈不拢,他就要撸起袖子开始战斗了。

他现在真的不太想和眼前的血灵打一架,毕竟他还身处幻境之中,并不清楚眼前这个血灵到底是阵眼相关的存在,或只是一个虚化而出的幻象。

如果是后者,打架只会浪费体力,最糟糕的情况是被活活耗死在这古怪的幻术法阵中。而如果这血灵就是阵眼,万一阵眼被无端破坏……那么这个阵,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无解的死阵。

谁知血灵却并不买账,他猛地一挥袖袍,愤怒的蓝色荧光不减反增,厉声呵道:“既然你不思悔改,那便判去‘罚’阵,好生自省罢!”

易岚:“???”

不是,他怎么就不思悔改了?九尾族规难道是什么狐族必背手册吗,但凡是狐狸都必须全篇背诵,不背不是华国狐??

以及,那“罚阵”又是什么东西,他现在不是已经在阵里了吗?阵里生阵……师父以前没讲过还可以套娃的啊!

易岚满心都是这题超纲了的茫然呐喊,但不容他挣扎,眼前的幻境已然光影变幻,桃花林、血灵都湮灭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踉跄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易岚皱着鼻子向四周看去,但周围的黑暗实在太过浓郁,以致于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涌上心头,易岚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迅速尝试着去催动自己的妖力。

还好,妖力运转很正常。

恐惧往往都来自于未知,而当有了熟悉的东西作为凭借,这种恐惧就是可以被战胜的。

但还不等他试探着往前走,不远处就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不,不是一道。

那是深沉的暮色之中,无数倒在地上支棱破碎的残骸,蚊虫啃噬冰冷的尸体,火光四处零落,余烬仍在燃烧。

极深的夜幕之中,腐烂的气味与魑魅魍魉的恶臭混杂着弥漫开来。目光所及,是孩童圆睁的眼睛,是母亲残缺的脸,是火焰之下透着浓重铁锈味的土地。

这片土地原本应该充满着生机,此时却被鲜血浸透了足足几寸。而放眼望去,视线所笼罩的范围,竟然全都是这样恐怖而绝望的场景。

易岚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像是有无数的碎片涌入他的意识,但又迅速流逝,如同指缝中滑落的沙。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留不住,只觉得头疼得无法形容。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猛地回头。

只剩下半边身子的老人面色痛苦地抬起头,一只颤巍巍的手,哆嗦着抓住了他的裤脚,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龟裂干瘪的唇:

“救……救救……”

他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只枯瘦苍老的手便失去力气,径直垂落了下去。

易岚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那些气味、濒死的面容与声音,仿佛一把把最为锋利的利刃,血淋淋地扎进他脑海深处,在记忆里镌刻下深可见骨的一笔。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目光一定,发现了什么。

每一个死去的人身后,都有着白色的狐尾。

小孩子基本都是一条,成人大都有着三到五条。易岚的脑海里渐渐回忆起了某段曾经听过的话——

“青丘有狐,名九尾,每百年渡一劫,劫过,则生一尾。千年之狐,尾尖为金色,是以九尾之皇也。”

易不临念叨这段话时的模样,在他的回忆里十分生动地浮现了出来。

易岚赫然明白了什么。

他所面对的这片血淋淋的场景,不是别的,正是千年之前,九尾一族覆灭时的青丘。

而青丘覆灭的原因……

无数道黑色影子掠上天空,他们或形状诡异、或面目狰狞、或发出刺耳的笑声,但很快,就一起在空中汇聚成了一只足足十几米高的丑陋鬼影。

鬼影的模样仿佛一只巨大的蠕虫,他笨拙地扭动着,低下头,冲着地上的易岚张开血色大口。

易岚一向都挂着笑的精致眉眼间,难得露出了几分冷意,衬着刚刚因为眼前场景的冲击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几乎有了几分凶戾的意味。

他伸出手,妖力在手心汇聚,目光准确地瞄准了那蠕虫鬼影的腹部。

鬼影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桀桀”怪笑了两声,腹部两侧竟生长出了两排蜈蚣般的长腿。紧接着,他将上百根长腿直接伸向了四周的地底,摸索了一阵,当他重新将腿拿出来时,每只腿上竟然都紧紧抓着一个活生生的九尾族人!

那些沾着泥土哀嚎着、哭泣着的,都是一张张仍旧有着活气的脸。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易岚,那份绝望无助之时的恳切,像是无形的重压,霎时间,压得易岚肩头一沉。

而鬼影却又哈哈笑了两声,举起一根长腿上的九尾族人,就要往嘴里扔。

易岚骤然变了脸色:“放下!”

然而鬼影充耳不闻,直接将那长腿上的男子塞进了口中,随着“咔嚓”几声骨头脆响,哀嚎声弱了下去,只有鲜红的血液从鬼影的嘴边流出,顺着下巴滴到了地面的尸堆之中。

易岚仅存的理智“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的双眸泛起浓郁的金色,手里先前画好的符咒被他甩手刺向了那偌大的鬼影,紧接着,不等符咒落下,他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把沾着斑斑血痕的剑,冲着鬼影的方向纵身而上。

符咒沾上鬼影的身体,对鬼影身上造成了一个雷击般的焦糊痕迹,鬼影顿时有些怂了,怪叫一声,扭动着身体就要闪避。但几乎是眨眼间,易岚就已经来到了鬼影面前,少年漂亮的脸冷若冰霜,手中的剑冲着那肥硕的身躯,毫不犹豫地一剑挥下!

“噗——”

仿佛是一剑刺入了棉花里,易岚顿时一愣,当机立断松开剑柄往后退。

然而刚刚还一副害怕模样的孤影却突然“嘻嘻”尖笑了起来,一只成人头颅大的黑色利爪突然从腹部冒来,同时铁剑被绞断,利爪则狠狠拍上了易岚的身体。

易岚来不及闪避,被拍得倒飞出了七八米,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后背撞上一处断石才勉强停了下来。

少年撑起身子,瘦削的脊背弓起,剧烈咳嗽了几声,眼底猩红。

但他压根没在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从原地爬了起来,擦掉唇角被磕碰出的血迹。紧接着,他浑身的妖力在一瞬间几乎井喷一般,冲天而起。

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直直盯向远处手舞足蹈的鬼影,神色间浮现的,是他从未展露过的、几近疯狂的怒意。

他双手起符,再次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鬼影,但不等他的符落到鬼影身上,他就被鬼影的爪子抽落在地。

一口血喷出,易岚用袖子囫囵一擦,再次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向鬼影发动着攻击,而鬼影却像是将少年的拼命当成了一场游戏,鬼爪高高扬起,鬼魅一般舞动着,而易岚每摔落在地一次,他的身体里就会发出一阵兴奋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易岚半张脸上已经全是血。他依稀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断了,四肢也没有力气,他努力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又猛地落在地上,身体贴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土上。

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鬼影,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鬼影看见游戏的主角失去了力气,顿时没了乐子,那张大嘴肉眼可见地往下撇了撇。紧接着,他突然仰头张开嘴,一张血盆大口竟然张合到了近180°的程度。还不等易岚再次爬起,鬼影便将鬼爪抓着的那些人,统统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敢——!!!!”

易岚听见了自己几乎破音的怒吼。

但他的声音湮灭在了清脆的咀嚼声中,鲜血溢出鬼影的嘴巴,悲鸣破碎在齿缝之间。

易岚怔怔望着这一幕,表情一片空白。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很轻的,“歘”的一声。

一缕蓝色的火焰,跳动在他的眉心。

-

谢淮站在一块两米多高的界碑旁,眼前是一片荒芜空旷的土地,几乎没有除了野草外的任何生命。

这是被结界封死后,展现在世人眼里的青丘。

那块界碑,也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而当年屹立在这里的,却是高三丈、宽一丈的青石石碑,也就是传说中的血灵青石。

入青丘者,必逢血灵三问。放眼几千年来,曾成功逃脱过这三问的人,屈指可数。

谢淮有幸,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也不是自己做到的。

他将手里的那株白桔梗放在了界碑下。春日的风干燥温暖,吹得桔梗的花瓣渐渐舒展开,而他抬眸看向远方,轻声唤道:

“小白。”

“我最近……遇到了一只小家伙,”他缓声道,“也是狐狸妖。”

“很巧,他的长相,还和你有着七八分像。初见时,我差点以为是你回来了。”

他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但我知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