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恪,你不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母亲还有这般的身世……”
赵恪摇了摇头:“母亲在时便跟我说过,她一开始恨极了父母,可是与父亲一同生活的这些年,父亲教会了她慢慢放下仇恨,过好自己的一生。直到后来她染病去世,依旧是拉着父亲的手,极安详的模样……”
他追忆的思路一直飘到很远,可低头看到怀中的妻子时,却再次温柔起来:“阿瑛,我知道你这是忧心我心中不满,想要安慰我。”
“可你不知道,有你在我身边,已经足够让我理解母亲当年的话。”
常瑛环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闷闷地问:“什么话?”
“有心心念的人陪在身边,足以消弭所有不幸。”
自己的身世他并非今日才知晓,可被卷入党争的涡旋之中时,他从来没有想要说出这一身世来为自己求一个庇护所。而今即将离京,与命不久矣的严阁老见最后一面时,才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当做了结与告别。
他不屑于迎合京中权贵,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更不会因为自己就此远去奉节仕途坎坷就会心生怨怼。
眼下他与阿瑛即将长相厮守,奉节虽小也大有可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眉目温润的青年捧起妻子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伴着马车的一路远行,世人此时并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处于逆境之中的新婚夫妻,即将一步一步成长为天下共瞩目的帝国巨擘。
直到许多年后,人们在史册中翻阅到二人的功绩,总会忍不住对当年的情景报以无限的遐想……
史料记载,弘治三十一年七月,赵文正公与夫人受命前往奉节。短短两载之间剿匪荡寇,肃清内外,让原本偏僻蛮荒的边地小城,变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常夫人更是在此地大力推广种植香料,远销南北,使得奉节仓廪丰足,交付朝廷的税银足足翻了三倍。
弘治皇帝闻之大喜,破格给赵公连升三级,升任江宁知府,首肯了赵文正公开通海运的奏章,使得常氏香坊短短数年之内壮大十倍,建立了一条绵延三百年的海上香料之路。从此生民不言贫苦,万家安乐富足。
及至弘治三十七年,在江宁百姓依依不舍的送别之中,赵文正公与常夫人重回京城。彼时严首辅早已去世,徐阁老接替了他的位置,倾力栽培自己的弟子魏佑臣作为接班人。奈何翰林院的安稳度日到底比不上赵恪这些年千锤百炼的实干,两方对峙数年之后徐家最终不敌。时年二十九岁的赵恪正式进入拜相,成为了弘治一朝的最后一任首辅,此后二十年屹立不倒。
赵文正公在位期间,奉公守法,朝政清明,风清气正,不拘一格,敢于根治沉疴顽疾,大力提拔实干人才,给原本暮气沉沉、隐患频生的王朝中期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活力。他的妻子常夫人更是将常氏香坊发展到了极致,每年开往海外的大船鳞次栉比,数万百姓赖以为生,几乎达成富可敌国之势,受封护国夫人。
更为可贵的是,夫妻二人并不贪恋财富与权势,不仅一生一世相互扶持,而且二十年之后一个主动辞官归去,一个为民散尽家产,就此相与而去,浪迹江湖。
可世人并不会忘记他们,此后无论在热闹的坊市,还是安静的山村,只要有人瞧见赵文正公夫妻二人相携穿过红尘,众人还是会景仰又郑重地唤上他们一声:
“首辅大人!”
“护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