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他是男子之中最好看的那一类长相,每一处五官都异常精致,深渊为眸,山峦为鼻,皓月为肤,玉石作骨。
只是他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和这副暴戾无常的性子在前,从来没有人去注意他的容貌罢了。
崔苒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怒气压下去,一点陌生的酥麻感如同长了脚似的,慢慢地爬上心尖。
她攥着手心,轻声道:“臣女尝过了,薄荷糕清凉,山楂糕开胃,枣泥酥香甜,不会有毒。陛下也尝一尝,看看与御膳房的点心有何不同?”
傅臻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在糕点上扫过,一面指着余下的点心,一面道:“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未尝过,崔姑娘自己吃的那一块无毒,又怎知其他点心也无毒?”
崔苒心下不由得一紧,“这……”
傅臻依旧笑意不减:“既然崔姑娘说不错,那不如将这些全都吃了吧。”
崔苒瞪大了双眼,面色煞白,指尖掐出了血,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傅臻看似循循善诱,却又步步紧逼:“崔姑娘不愿意,还是朕难为你了?朕本以为,这些东西既然能够送到御前,必然是难得的珍馐,难不成崔姑娘自己都不喜欢么?”
崔苒眼睫颤动着,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从来没有任何的柔情蜜意,这副昳丽的容颜之下,藏着最残酷的冷意,最恶劣的高傲。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谁都像是蚍蜉蝼蚁。
他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就是在扇整个崔氏的耳光!
可她又能说什么?
说她父亲夜御数女,声色犬马,只将她这个女儿视作直上青云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说她没用,讨不得皇帝欢心,连一个低贱的药人都及不上?
可……她也不差吧,老天爷怜惜,给了她这一副难得的花容月貌,她打听到族姐私下里骂她狐媚,知道京中纨绔常常在茶余饭后给世家贵族的女子排号,论起美貌,她从来都是数一数二,不落人后。
可在傅臻面前,她甚至连尘泥都不如。
崔苒心中几欲溃不成军,银箸夹起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杏仁酥,一整颗放入口中,令人作呕的甜腻疯狂地扫卷牙根,喉咙干涩又难受。她囫囵吞枣地咽下,又夹起一块往口中塞,忍了许久的眼泪簌簌直落,连带着泣声都一道吞咽下去。
紫苏和含朱连忙跪下,哭着求情:“陛下饶了主子吧……这么多点心根本吃不完的,主子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求陛下饶恕主子吧!主子,不要吃了!不要再吃了……”
两个丫鬟哭天抢地,傅臻眉头直皱,喉咙中的腥意再次翻涌上来,他用帕子抵着唇咳嗽,额间冷汗直出。
哭喊声与咳嗽声频频传入耳中,阮阮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
又听到傅臻一声冷喝:“吵什么,不想死就给朕滚出去。”
那两个丫鬟依旧不依不饶,额头砸在地上出了血,一声接着一声苦苦哀求:“陛下饶了主子吧!”
直到听到匆忙有序的脚步声,两个丫鬟突然间又拿出撕心裂肺的架势,随后那哭喊声又很快在耳边消弭,恐怕是被宫监拖了出去。
殿内没有了震天的哭闹声,耳边只剩下那位崔姑娘手中银箸的碰撞,还有从未停止的、闷吞食物的声音。
傅臻仍然在咳嗽,每咳一声,阮阮的手指都跟着颤动一分。
她知道那位崔姑娘贸然闯进来,傅臻很生气,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她。
那么多的点心,还要吃多久?
阮阮焦急地等待着,可越是心焦,时间就过得越慢。
耳边的咳嗽声又粗重几分,阮阮在想要不要下床去看看他,可是崔姑娘在这里受罚,她会觉得自己是出来看热闹的么?
何况暴君方才逼着她离开,这会她不经他的允许私自下床,恐怕他又要罚她。
咳嗽声令她心烦意乱,她觉得傅臻就要撑不住了,分明已经头疾发作,身上还那么凉,怕是那寒箭的毒也跟着发作……
真像头几回那样,恐怕满殿的人都不够他杀的。
思忖至此,阮阮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
她还没想好如何说,外面两人却是同时顿了一下。
阮阮心如擂鼓,仿佛已经看到了傅臻面色冷冽的模样,可是那一声唤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她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陛下,你过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阮阮脑中霎时嗡嗡直响,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为什么外头没了动静?
崔苒死死捏紧银箸,指骨都挤压得发白,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听到帷幔内那一声温柔缱绻,她的脸色更是一阵青白,难看至极。
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掀翻炕桌,把所有的点心都砸到傅臻脸上去!她巴不得他立刻死,和床上那个贱人一起死!
可她能么?
崔苒在心里苦笑着,崔氏的身份对她来说,既是光环,同样也是负累,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杀他,可她不能。
傅臻声色消沉,眸中依旧是深深的颓靡,直到听到殿内小姑娘柔软的嗓音,忽然就笑起来。
崔苒原本还能将那糕点硬生生吃下去,可此刻真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唇瓣咬得发白,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胸口像堵着巨石,沉重的钝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傅臻抬眸扫她一眼,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还不滚。”
崔苒在心里冷笑,她似乎该庆幸他放过她,可又处处不甘。
半晌没言声,她终于站起来,看他的眼神像打翻的墨盘,愤恨,倔强,冷漠通通都有,最后强撑着一个笑容,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臣女告退。”
阮阮顿时松了口气,听到衣摆曳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刚要起身,傅臻已经走到她面前。
男人眸色幽暗,肤色白得像透薄的霜花,额间布满了青筋与冷汗,可看她的眼神却灼热得异常,犹如凝视自己的猎物。
阮阮心里咯噔一下,忙下床来想要扶住他,可下一刻男人已经倾下-身,炽热而沉重的身躯猛地压在她肩膀上。
阮阮重重地摔了回去,两人一道滚进了龙床内侧。
他的手颤抖着,所有的防备在顷刻间一扫而空,急促而渴望地找寻她身上那股诱人的佛香。
他的身体像是冰火交织的两极,寒毒发作时,浑身冷得像天山下的雪水,可一碰到她的身子,头疾催动的心火熊熊燃烧,从心口顺着四肢百骸,一直烧到十指的指尖。
阮阮的双手都被桎梏在他大掌之下,他浑身肌肉虬结,宛如铜墙铁壁,以她的力量根本挣脱不开。
他将她抵在身下,灯火烧灼着他的眼眸,仿佛深渊里的巨龙霍然腾空,在冰冷的崖壁上摩擦出一长条飞溅的火星。
巨龙的獠牙划破她的颈肤,火星顺着她豁开的口子侵-略进去,疼痛在伤口上灼灼燃烧。
阮阮又疼又害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知道他很难受,只要他不要这么凶,她可以把脖子给他嘬一会。
可是他每一次毒性发作时都毫无理智,本质上同未开化的野兽无异,他有野兽的警觉与提防,更有原始的兽性和蓬勃的欲-望。
惶惶灯火刺痛了眼睛,她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睫轻颤一下,泪水决堤似的顺着眼尾滑落下来,落在哪不知道,她也没办法腾出手去擦,手腕被他钳制住,她根本无法动弹,渐渐地,低低的呜咽声控制不住地从唇齿间溢出来。
“陛下……好疼……”
她哭得意识都有些涣散了,小腿胡乱地踢踏牙床的缎面,“陛下,别……别这样……”
傅臻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浑身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余毒在血液里流淌,每过一处都能将骨头冻成寒冰,而另一边,烈火在血脉里燃烧,顷刻将那些寒冰烧成滚烫的沸水,就连眼睛里都要窜出火星来。
牙尖抵进柔软的皮肉里,那种深入骨髓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贪恋,让他恨不得将她狠狠揉进身体里,拆骨碎肉般地吞入腹中。
直到口中品尝到一种特殊的味道,温热的,咸的,钩子一般将他破碎的意识一点点拼凑回来。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能够感受到掌心下的两截纤细手腕微微颤动着,那里一点肉都不长,几乎一折就断。
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那里早已被眼泪洇湿。
原来他尝到的,是她的泪水。
唇下是被他咬破的小小伤口,缀在雪嫩的颈肤上,像雪地里落下一枚红色玉髓。
他低低喘息着,目光有些迷离,将那伤处含在口中,舌尖下意识地捻磨。
疼痛在他唇舌下慢慢地化开,所有的感官酥酥麻麻地调动起来,手腕也能够轻易地挣脱束缚。
阮阮登时如蒙大赦,可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两手从他手中抽出,只能瘫软地在床榻上展开。
他的头埋在她发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疼痛一点点地散去,取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微妙的感觉。
好像从地狱上到了天堂,她躺在云朵上,云朵也轻飘飘的,还会钻到衣裳里挠人痒痒。
直到颈间的捻磨加重,她又痛得稍稍清醒了一些,不过不是牙尖入肉的刺痛,而是覆在她伤口的力量一下子从最开始的温热柔软,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冲击舔舐。
是一种被沉重地占有,被一种莫名的热情逼到无处可退的疼痛。
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简直上天入地无孔不入,她本能地逃避躲让,右手却倏忽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脖颈间传来窸窣的声响,过去了好半晌,他用气音低喘着,“躲什么,方才不是挺能耐?”
阮阮一懵,他已经清醒了?
能耐?
她方才做什么了就能耐?
傅臻喘息着,额头浮了一层冷汗,将内力聚于指尖,在她颈侧的伤处轻轻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