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车窗降了下来,秦宴城淡然的神色中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这和做坏事的时候恰好遇上教导主任异曲同工,时舟一看事情不妙,立刻转头就要跑,秦宴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别剧烈运动,上车吧。”
溜走被抓让人自觉羞愧,时舟假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秦宴城显然对他这种乱跑行为有些不悦,本来就话少的人这阵更不说话了。
车厢内一片寂静,时舟决定先声夺人:“秦宴城!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这脸色,天这么冷你跟着我出来干什么?医生让你卧床休息,我又不是小孩了,这么大的人还能跑丢了?”
司机在等红灯的间隙把秦宴城的保温杯递了过来,秦宴城抿了一口润润嗓子:“没丢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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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探望宋端年,时舟还专门买了一束鲜花和果篮,怕他病房里没有花瓶可以插,于是又在花店顺便买了个简单大方的玻璃花瓶。
一路按照提前查好的信息找到病房,推开门的那一刻时舟才发觉自己的花瓶和花买的都有点多余——
六人间的病房乱哄哄的,有老头有小孩,加上陪床的亲属,大的哭小的叫简直像是菜市场。孩子调皮捣蛋了,家长尖锐而大声的训斥、孩子的哭声、病人的呻|吟声和咒骂声乱作一团。
也不知道是谁在公共场合吃了韭菜盒子当早饭,天冷窗户几乎没开,透气很差,各种诡异的味道混在一起经久不散。
时舟定睛寻找了半天,才发现最角落的病床上,宋端年抱腿坐在床中央,什么都不干而只是茫然愣神。
比起那天暴雨时相遇,他更瘦了好多,头发长了没有修剪,几乎遮住眼睛,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仿佛傻了似的,丝毫看不出他曾经出身书香门第、高知家庭,曾经是体面而光鲜的大学副教授。
时舟看着眼前令人头昏脑涨的一片杂乱,发觉自己过于理想了。
他只是以己度人的觉得,宋端年的处境可能就类比为自己的身边没有秦宴城、没有助理护工和秘书,自己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病房里。
实际上人很多很“热闹”,但显然一切糟心极了,宋端年的处境竟然这么落魄。
宋端年自从被郑启故意弄没了工作在学校里身败名裂之后,经济来源全仰仗郑启,启兴的巨额债务得感谢他们两人不是法定配偶而不用他还,但他大概是没钱了,而且也没住处可去。
时舟踟蹰片刻,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宋端年心里更难受?
他站在门口犹豫,又看向秦宴城,但秦宴城本来就生性薄凉,对任何闲杂人等都依旧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面向时舟的目光,也只是近乎冷漠的回答:“有因才有果。”
时舟摇头:“带入一下自己的话,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身边没有人陪着,也没有钱满足需求。人难免犯错,假如是我在这么一个困境之中,我肯定希望有人......”
“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这样,”秦宴城的语气很平和但也很笃定,“我不在了也不会。”
如果说宋端年的确勾不起他的情绪波动,那时舟这种假设自己的确让他感觉到了一点。
如果是时舟面临这些,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好在不会,自己要是死了,留下的遗产够时舟衣食无忧吃喝玩乐一辈子。
时舟语塞,正想给秦宴城一拳让他别做“不在了”的乌鸦嘴假设,却在门口和那天两个做笔录的警察迎面遇上了。
两个警察见保镖手里拿着果篮和花瓶鲜花在一旁等着,两人中年轻的那个热情问时舟:“嘿!来看望宋端年啊?”
时舟点头:“这么巧啊又遇上了?”
老警察说:“不巧喽,我们已经连着过来三天了。他既是犯罪嫌疑人的男友,又是受害者,上面催得紧要一份他的笔录,排除他的作案嫌疑,可是他就是不说话,而且还......情绪有点不稳定。”
时舟从看到宋端年的处境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主意了。
本来怕他得太孤独了太无助了,因此想来力所能及的做点什么,哪怕和他聊聊天开导一下,但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个落魄而困窘的局面。
时舟改变了主意,不如先偷偷给他换个环境好点的病房,再帮他寻找一下有没有足以安身立命的工作让他开始新的人生,彻底走出家暴法制咖的阴影。
当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进去见宋端年的时候,那年轻警察却热情说:
“难道你要走?进去看看他呗,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认识的人,或许有熟人能让他心情好一点呢?说不定心情好点就配合我们工作了呢,我真的不想加班天天跑了!”
不由分说,就把时舟给一起拉进去了。
时舟没办法,一只脚都已经进屋了,只好走过去把果篮放在了他的床头,准备立刻离开。
宋端年抬起头,第一眼看见警察的时候本来是毫无反应的,但一看见站在一旁的时舟,两人对视几秒,他突然发出一声穿云裂石似的尖叫!
时舟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实实的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直接撞在秦宴城身上。
秦宴城立刻无声安抚似的摸了摸后颈让他别怕。
时舟本以为宋端年可能就是太伤心了而已,但没想到他直接疯了。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本来算熟人的人面前想交流,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猝不及防的近距离狂喊尖叫起来,仿佛撞鬼,是谁都得被吓的一哆嗦。
他缓了半天才试探性问:“宋端年?你怎么了?”
宋端年喊完之后则是痛苦的捂住脑袋拼命挪着往后躲:
“别问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不记得了!我可以全忘了的!别说了.......时舟!时舟你出去!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啊!”
他又尖叫起来,整个病房的人都看了过来,连哭闹的孩子都安静的半张着小嘴呆呆看着他,片刻后奶声奶气问妈妈:“妈妈,哑巴哥哥为什么又说话了?”
他显然还有一丝神智,能认清楚人,但精神已经彻底失常崩盘了,时舟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只好退出房间,转头问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郑启死了,他按理说也该看清法制咖的真面目了,也不至于用情至深,打击这么大吧?
“他这几天能前言不搭后语但勉强完整的说几句囫囵话,”年轻警察说,“真的太惨了,唉——”
听他自己颠三倒四的叙述,整件事被勉强的大致还原,真正让宋端年崩溃的原因确实很多:
那天他目睹郑启的行为之后,制止不成,反倒让郑启起了戒心怕他通风报信,于是强行绑了起来。
他应该是比时舟更早被绑去那个寒冷而黑暗的废旧厂房里的,至少捆在那里一天一夜。郑启的脑子里只剩下扭曲之后的仇恨和丧心病狂,注意力全在时舟和秦宴城身上,根本就顾不上宋端年的死活了。
什么人那么捆着冻一天一夜也得崩溃了,但比这更恐怖的是,由于郑启对宋端年轻慢而不在乎的态度,那几个毫无底线的绑匪也就盯上了他。
宋端年长得很好看,虽然风格不同,但并不比时舟逊色,秦宴城在电话中反复强调不许动时舟一指头之后,除了郑启之外没人敢动他,绑匪怕拿不到赎金,抽耳光是极限,并不敢对他做什么下三滥的事情。
但既然好看的人不止时舟一个,反正隔壁房间这不就绑着一个没人要的吗?
唯一万幸的就是虽然宋端年被郑启扔垃圾一样不在乎,但这个人渣好歹为了自己那点“尊严”没允许这群绑匪糟蹋了他的身体。
然而,即使没糟蹋,只是掏出那东西来比划和取乐也足以让宋端年害怕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侵犯,他面对的是死有余辜又穷凶极恶的潜逃毒贩,而这恐怖的处境是他最爱的人亲手带来的,把他送到这群人面前受尽侮辱和折磨,这一切都几乎让他精神崩溃。
他知书达理、自尊心强,整个恶心的侮辱和调戏的过程,郑启明明就在厂房的另一个隔间,却一点都没有制止。
等到警方发现还有第二个被绑架的人质并且解救他的时候,宋端年又亲眼看见了郑启没有来得及遮挡、死状恐怖满地鲜血和屎尿混合的尸体,面目狰狞、双眼圆睁。
据说他当场就惨叫一声后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就精神不太正常了。
时舟越听越皱眉,简直一阵毛骨悚然,人的劣根性竟然可以到这个地步,郑启这个畜生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爱人?
年轻的警察搓搓手:“但是吧,他一直反复念叨说‘我要报警,我不是为了救他,我是要救阿启啊,我要报警......’。”
“他”是时舟这点显而易见,郑启但凡别对自己的爱人都这么狠,他本来是有机会被宋端年拦住通往悬崖的绝路。
时舟又问:“那他父母呢?”
在原书的大结局中,同性婚姻法通过的时间不长,他老学究的父母本来就难以接受,如果是良人也罢,但郑启以前干过的混球事太多了。
单单是在宋端年任职的学校里故意散播他的艳照,就差点把他父亲气的中风,坚持不肯这种人进门,甚至和自己儿子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我们联系过他父母了,二老听说儿子被绑架之后本来还有点着急,但是一听绑架犯就是郑启,而且当场身亡,他父亲就一直怒吼说‘我们老宋家没出过这种败类!活该!都是活该!传出去我们的脸往哪里放!’。”
“要面子不要儿子?”
这儿子确实该揍,太痴情了太傻了,那可以打也可以骂,但不能就这么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