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城向来心性淡漠而坚韧,几乎没有能让他大喜大悲的事情,即使是最暗无天日的那些年里,再大的痛苦也没有让他落过泪。

而苏醒后的第一眼能看到时舟好好的在他身边,温热的手握着他的手臂,鲜活的、跃动的温度让他紧缩绞痛的心脏一瞬间舒缓下来,继而重重落回了胸膛。

让他最害怕的事情都只是虚无的梦境而已。

时舟没事就好......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体会到落泪时眼眶酸涩滚烫的感觉,无数情绪疯狂上涌,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掺杂着对时舟的心疼和苦涩,最终凝聚为泪水涌出。

他抬起手握住时舟的手腕,虽然此时虚弱无力,却依旧努力紧紧握住,就好像只要攥在手心里就不会再失去这个他视若生命、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时舟震惊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宴城竟然也会哭,伴随着那个一闪而过的笑意之后,秦宴城没有任何表情,眉眼依旧冷淡,只是低垂着长睫,泪水打湿枕套。

如果说他发自内心笑起来的样子已经很有冲击力,那么他落泪的样子就更令人震撼无比了。

“秦、秦宴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怎么了?”

时舟难以置信,秦宴城淡然而内敛的外表之下他难以窥透这复杂而滚烫的情感,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伤口太疼所以给疼的掉眼泪了?

但显然他不像是个这样的人,时舟觉得自己倒是更像一点。

得知秦宴城曾经差点没抢救过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时舟铁了心非得亲眼来看看他才能安心。

从来没看见过秦宴城这么苍白而毫无生机的样子,氧气面罩遮住半张脸,仿佛一尊俊美无比毫无瑕疵但却死气沉沉的艺术品,满身都是仪器有规律的滴滴作响,更衬出病房里令人心慌的死寂。

时舟当时注意力全在秦宴城身上,加上走路本来就还不太利索,一个没留神,直接在平地被自己给绊倒了,“咚!”一声摔在地上,顿时扯得肋骨生疼。

说不上来是到底是因为看到秦宴城现在的样子而太难过了,还是单纯因为疼的,反正时舟趴在地上,不等站在一旁的保镖扶他起来,就无声的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忍不住委屈的想,要是秦宴城现在醒着,肯定会安抚的摸摸他的后颈,不会扶他而一定会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床上,然后一脸淡漠的让他不许乱走动,免得再摔了。

看似永远毫无感情,实际上时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秦宴城对他更好了。

此时秦宴城已经恢复了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泪水就只是错觉而已。

但时舟还是紧张问:“秦宴城?到底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宴城微微摇了一下头,昏迷太久了,嗓子发紧发不出声音,半晌之后费力的抬手摸了摸时舟脸上的淤青。

那青紫还没完全恢复,在时舟白皙的肌肤上分外醒目。

时舟相当爱美,喜欢美人的同时也爱把自己打扮的更好看,先前已经对着镜子照过好多遍了,看着自己变丑了的样子之后,简直原地就想要变成一只悲伤的小青蛙。

但这种悲伤时舟以前就跟秦宴城撒个娇发泄一下,现在面对其他人,没一个人让时舟觉得自己可以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

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打我的傻逼们都已经遭报应了,那伙人得枪毙呢,希望脸上的伤早点好——幸亏没真的拿刀子划他,不然绝对留疤。

刚刚被秦宴城终于醒来的狂喜给冲击的都已经忘记破相这一码事了,但是现在又想起了脸上难看的淤伤。时舟撅起嘴,闷闷不乐的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把病床摇起来让他喝一点。

现在在秦宴城面前了,时舟这两天憋了许久的委屈莫名其妙就连翻了好几倍。

本来还能尽量不表现出来,在秦宴城冰凉的指尖触碰的他脸颊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小孩在幼儿园被欺负之后一直都能忍耐着不出声,但看见家长的刹那就突然想嚎啕大哭的错觉。

虽然两人只差四岁,但时舟就是觉得无缘无故的特别依赖秦宴城。

要不是秦宴城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往他身上贴贴蹭蹭,时舟简直想饿虎扑食的拱进他怀里,同时还安慰自己:这种欲望很正常,一定是因为只有多吃点美人的豆腐才能安抚悲伤的心情嘛。

秦宴城抿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才终于勉强可以出声。

他看时舟的表情突然就在他伸手的瞬间变得委屈,又想起他当时和绑匪说的那些话,随即会错了意:“我当时是为了稳住他们,你就算真的毁容了我也不嫌......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时舟生怕他这么一咳会再震裂了腹部的伤口,赶紧小心翼翼的给他顺气,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幸亏你当时这么说了他们才没划我脸,不然我现在难过死了——你当然不图我的脸了,咱俩又不是情侣,你那天还说自己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呢,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当真的。”

秦宴城听完这句话后立刻咳得更厉害了,这话确实是他亲口说的,此时再听到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时舟不明所以,赶紧按铃叫医生过来看看,秦宴城终于苏醒这件事太让他激动了,完全忘了让医生来看看。

医生来检查了一圈,好在秦宴城的伤口恢复的还可以,他免疫力比一般人低,没感染发炎已经是万幸,只是这阵依旧有些低烧,但应该睡一觉就好了。

时舟感觉到在医生推门进来的瞬间,秦宴城立即条件反射的浑身僵硬,他意识到秦宴城到现在还是会因为这种场面不舒服,随即婉转向医生表示,术后注意事项之类的出去再说,别在房间说,秦宴城要休息了别打扰他了,然后跟着医生一起离开了房间。

这家私人医院内不仅仅环境非常好、设备完善,而且这个主治医生交代事情也非常仔细。

一条条注意事项罗列下来,几乎数不清说了多少,主要是几个护工有责任要仔细听,时舟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虽然又多又琐碎,但是他还是拿出了比背剧本还多的十二分投入,仔细确认了几遍,还在手机备忘录上迅速敲了敲。

时间已经很晚了,医生走后时舟打发几个护工去睡觉,自己则是重新回到病房,却震悚的发现他才出门不到一刻钟,病床上居然没人了?!

时舟一愣,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推开洗手间的门,见秦宴城果然在这里,半跪在地上不断干呕,吐的相当难受,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刚刚喝的半杯温水。

许久未进食的胃部在刺激下不断痉挛,疼的秦宴城额角渗出冷汗,手攥拳抵在地上几乎能看到手腕上的青筋,因为他腹部有伤,连按压住胃暂缓疼痛都做不到。

时舟见他手背上鲜血直流,显然是刚刚又自己胡乱把吊针给拔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先心疼哪点好了,看着他吐到胃痉挛难受成这样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心疼了。而以前时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诡异还这么严重的应激反应,现在终于知道了,想想那些年曾嫣的所作所为和他经历的事情,再看他这生理性难以抑制的反应,简直揪心的疼。

就算恶魔已经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但曾经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伤口已经出现了,即使愈合了也有疤痕。时舟无比希望自己能帮秦宴城早点走出那些事情,不再被过去束缚住。

当然,看着他手背因为粗暴的拔针方式而往外冒血也让人很心疼:这不仅仅是心疼人了,主要是心疼血。

之前流了那么多血了,现在这每一滴都让时舟觉得十分宝贵,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小抠门精,仔细的盯着口袋里的“钱”,连一滴血都不想再让秦宴城损失。

许久后,秦宴城终于不反胃了,缓了一阵,痉挛的锥心痛感也缓解一些,方才太疼了没有意识到——时舟正捧着他的手用力的“呼呼”的吹着。

时舟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气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小仓鼠似的,仿佛双手捧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个瓜子。

“呼!”时舟盯着那针眼看了看,见不流血了才满意了,“风干一下,这样凝固的快点嘛!”

秦宴城这阵身体虚弱,时舟怕他起身太快会晕,慢慢慢慢的扶他站起来,直到让他躺回病床上,才愉快宣布:

“我让卞帅去买红枣枸杞了,还给你买了阿胶,明天就送过来了,流了这么多血可得给你好好补一补,医生也给你开口服液了。而且我跟张姨说了,让她明天给你炒猪肝吃哦!”

虽然张姨听说之后小声提示“先生不喜欢吃猪肝”,但时舟还是一拍板“我知道啊,那咱们就让他喜欢起来!”

张姨一想觉得行得通,这简直太好了,她自从听说秦宴城失血过多之后,一直都非常想炒一大盘子猪肝,上一辈人比时舟还更相信吃猪肝补血。

这么久的观察来看,要是时舟让秦宴城吃,那估计什么也能按头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