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建平三十一年,初秋。

皇城外朝百司聚集之处,东南角的一个独立院落,大门匾额以墨漆书“咸察”三字。

景澜的字。

乃是景晚月两年前来此上任时特意请爹爹写就的,铁画银钩,每每一瞧便心中激荡,警示着景晚月当时刻尽忠职守不断上进,亦当戒骄戒躁明察秋毫。

午后,结束了外务的景晚月回到衙门,缓步行过庭院,走近开了扇窗的侧厢,忽然听到里头几个从事正在闲聊。

“……大伙儿都有意见,尤其是军中武官!”

“那当然啦,卖命多年,比不过人家是赵将军的义子,换我我也气!”

“得亏他们是戍边的将军,不归咱管,若是在京城,咱可得好好查查!”

“查什么呀?封都封了,那就是圣意,是爱屋及乌……”

“咳。”

景晚月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聊天的几人回过头来,看到窗户竟然开着,窗户外竟然还站着景晚月,顿时吓得脸都白了,立即惊慌地站起来告罪。

“议圣是要掉脑袋的。”景晚月面色严肃,“何况尔等又知道多少实情?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这样的话再让本官听到,定不轻饶。”

“是!”从事们连连躬身,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

眼前这位是谁?他们的上官,云麾将军景晚月景大人!

右丞相三公子的尊贵出身,不过三十出头,便已在边地练就了一身杀气,立下了许多军功;如今留京任职,官居司隶校尉,领京城精骑千员,纠三公以下非法,因不苟言笑性情清冷,处事凌厉御下严格,更因短短两年就办了不少要案,为众人所慑,得了个“卧虎”之名。

不过景大人公平公正是非分明,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相比那些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上官,可好多了。

……

其实景晚月并未太责怪那几个部下,只因他们议论的事情近日在朝中早已私下传遍——

常年镇守梁州的大将军兼英武伯赵昇,前月上折为义子请官,直言不讳,就要前将军。

大齐武官以大将军为首,其下骠骑将军、车骑将军、骁骑将军分掌三军,再其下前、后、左、右四军将军同列。

以上皆是定职定员的重号将军。

再再其下才是如景晚月的云麾将军这般不定职不定员,随军功或实权官职封赐称号品级的将军。

大将军赵昇早年乃是宫中禁军钦卫统领,后平内乱、伐乌兹、镇北境,功勋卓著,备受天子宠信,满朝文武虽不常常见他,但对其威名可谓如雷贯耳。

不过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义子,更没想到他这位义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就是要官,而且还是四军将军中的一位!

然而更加料不到的是,建平帝准了。

想都没想就准了。

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吧,如此光明正大,日后如何治军?

朝中颇有微词,景晚月心中亦有迷惑。

但他为人谨慎,加之从小受父亲们教导,以及作为臣子体会多年,他坚定地认为建平帝是位难得的明君,此事一定还有内情。而且他隐隐觉得,建平帝似乎是故意放任众人议论的。

处理完余下的公务,傍晚的霞光照进窗扇,院里一片金红,树叶随风摆动。

景晚月理好公文,起身锁了屋门,一路走过皇城外朝宽阔平坦的行道,出宫回家。

……

相府花厅外小园,一侧栽着高高的桂树,一侧种着成片的菊花,秋日桂初开,菊吐蕊,高低错落,瞧着赏心悦目,闻着沁人心脾。

园中空地上,两张食案并排摆着,上头一溜儿皆是小碗小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