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今年十九岁,是最该潇洒肆意的年纪,可惜从小吃苦,又经历过许多锥心之事,放纵欢乐的时光于他来说实在是屈指可数转瞬即逝。
譬如这回的赏赐,便是他人生十九年来第一次尝酒,与这么多人一同有说有笑地吃饭,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认不得酒封上笔走龙蛇的“大川九霞”四字,亦不知这是北境的名品,只是暗自兴奋于自己终于能多一些经历了。
即便是一些对于旁人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经历。
一口烈酒下肚,辛辣、烧灼、缠绵、回味,无数激动感慨在瞬间裹挟了他。
他将这一切情绪默默地品尝、吞咽,认真地记下,没有让包括程钺在内的任何人看出。
许是因为初次尝酒,许是因为内心澎湃却又隐忍不发,故而虽然一坛酒分过一圈,实际饮的只有多半碗,他仍是有点醉了。
迷迷糊糊地独自靠着马厩一角睡去,梦中全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轻松与欣慰。
……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悠耳畔渐觉嘈杂,他张开惺忪的睡眼,眼中带着一点被打扰了的厌烦,视线迟钝地巡过四周——
远处许多人围在一起,正投入地说笑。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浑身发着白蒙蒙的光,很白、挺高,也挺瘦,不弱,却也不是强悍。
而是恰到好处的斯斯文文清清淡淡,眼角眉梢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是程钺。
有他在,周围的那一堆人顿时就显得平平无奇,十分黯淡了。
即便他们穿着同样的衣裳。
穆悠的头脑还余留着酒后的混沌,他将沉重的身体撑起一点,呆呆地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边,渐渐地看懂了,原来程钺正在教马兵们写信。
马兵们围着程钺、夸赞程钺、时不时开个玩笑,眼里只有程钺。
程钺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对每个人都很耐心和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甚至抓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
而且程钺也笑着,笑得十分满足欣慰。
他的笑就跟他的身形样貌一样,不多不少,恰恰刚好。
穆悠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失落了。
他又产生了一种被所有人抛下了的感觉。
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包括程钺。
其实他也明白,他之所以终于被人稍稍看得起了,是因为程钺的劝说,也是因为大家先接受了很好很好的程钺,才顺道接受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后悔,后悔刚才跟所有人处好了关系,其实他……
只是想要程钺一个人,只是想顺着程钺的意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