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边际染上了第一抹余晖。
活动教室内的排练刚刚结束,二十几位管弦乐手纷纷收拾起自己的乐器,声音嘈乱繁杂,可不时也有视线投向窗边的一隅。
而那边自然有如此引人注目的道理——少年身形有些单薄,五官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经瞧得出未来万里挑一的漂亮好看。黑发发梢略显凌乱地挺翘着,猫一样的绿眼在打开盒盖时微微眯起,连白皙指节弯出的弧度都让人情不自禁地目光一滞。
神奈音无合上长笛盒,将它背在肩上。
他的样貌放在那里,平白就惹了几个女生远远地悄声议论起来,似乎在撺掇着其中一人上来搭话。声音传入黑发少年耳中,他当作没有听到,收拾好东西向门外走去。
无关麻烦,无关不堪其扰。
他只是不关心。
但是该做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神奈音无向沿途遇到的同学老师点头致意,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波澜。
成绩优异、家境优渥、相貌出众,占了任何一样都足以前途无虞,偏巧这三个还都在同一个人身上集齐了。
照理说是会招来羡嫉的,可他平日表现得实在过于淡漠,无论遇上什么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气质,倒让人无端就生出些敬畏来。
神奈音无独自走在林荫道上,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充其量只有走得近的——而那连两只手也数得过来。
别显得太过于不合群就好,至于其他的,他认为不存在那个必要。
放眼望去,入目所及的所有人加在一起,恐怕还不及他历经时光的零头。
神奈音无抬头望向天空,悠远苍穹之上,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所在。
并非都内有名的神社世家,那才是他——不久前还是“祂”——真正出身的地方。
深不可测的辽阔深渊里,盲目痴愚的万物之主陷入近乎永恒的长久安眠,只有大群不定形的舞者环绕着起舞,由乐手献上扭曲又不可名状的乐章。
祂是那万千蕃神之一,是那股强大到足以毁灭宇宙的混沌力量的分支。
天父钟爱于祂演奏出的音色,奏者也因此备受这位创造出自己的“伟大的神”的喜爱。
后来,祂知道自己被人类称为“deus”。
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祂那时只是个不为人知的、小小的神明,跟随在天父身旁,在亿万光年外观望着遥远的蓝星。
祂看着那个族群诞生、分裂、最终壮大。祂应当也是有年龄的,只是以人类的历法难以计算,在推算到十万年往上就遗憾地放弃了。
除祂以外的同类开始或多或少地在人类那里留下记载,为人类所信仰。只有奏者自始至终都籍籍无名,一味制造着亵渎的笛音,再被同类们嘲笑成“残次品”。
日复一日,祂也终于有些困惑于神明的定义,对漫长而辽无边际的生命感到了厌倦。
祂出乎意料地很喜欢人类。
像人类那样经历渺小短暂的一生,说不定能体会到别的什么。
天父拒绝了祂的请求,希望祂一直留在身边,但不久之后,神的信使找上了门。
天父——或者说,人类牵强附会来的名字,“阿撒托斯”——的意志代行者,在地球上有着无数化身,早就熟稔于此道,听闻祂的愿望后就给了祂一个机会。
人类正在秘密地创造“神”。
奈亚拉托提普告诉祂。
如果祂能杀死那个神,信使就动用自己的力量,让祂成为人类。
“先适应一下这个身体吧。如果能够活动自如,就这样把你作为人类送到地面上。”
祂和现在的躯壳的共通点,只有一双美丽的绿眼睛。
——截止到目前而言,祂适应得相当好。
其实成为人类的生活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不定形的奏者想。
这是他身为人类的世界线,他也有着过去生活的记忆,但神奈音无知道这些只是信使制造的伪物。
人类在高中时期似乎会趋向于独立,他就用这个理由搬了出来。
他不擅长和名义上的家人相处。人类的长相在神奈音无眼中唯有客观评判而无主观上的喜好,亲疏关系也是如此。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芸芸众生,直到与他们平视才瞧出些五官上的细微差别,但依然不甚在意。
只有一个例外。
附近的公寓楼距离学校两百米左右,他的家人为他在那里买下了其中一层的高级公寓。
神奈音无熟练地刷开门禁,乘上电梯,按下自己那层的按钮。他进门的时机刚刚好,正赶上放置在玄关处的座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那个“家”里的号码。
神奈音无换下鞋后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他已经耳熟能详的问候。他一一回答过父母的关切,最后,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对方还担心地叮嘱他在外面不要和奇怪的人来往。
“好,”神奈音无想了想,“我会注意的。”
肩上忽然一沉。
两条胳膊从背后交叉过胸口,有谁不顾重量,像个大号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三天一次的通话也步入尾声,神奈音无最后道了别就挂掉电话,然后果不其然地被抱住他的人收紧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