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朝他吼,他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他的声带、心脏连同他的泪腺都跟着一起震动。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仿佛也长满了老人斑,低头看自己的腹部,仿佛也是松弛的皮囊盖在一片空旷上,正如他当年看到的美和。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因为在失去最后一次喘气时都像是一条没有任何尊严的狗,缓缓地闭上它浑浊的眼睛,放松它稀疏的皮毛。
然而美和却收紧了手臂:“所以你要为了顾重再杀了我一次吗?”
他继续说:“去看那些心理医生,把我从你的世界里剥离,然后跟他一起生活,你应该知道吧,他只是喜欢你在舞台上风光的模样,因为你不够在乎他,所以渴望你的视线,他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爱你,一个爱你的人会忽视枕边的人夜晚的梦魇、白日的迷幻吗?你明明知道的,没有人在乎你。顾重也好,徐斯也好。”
“别说了……”
“我说错了吗?院长带你去见那些叔叔阿姨的时候,是谁带你逃离的?是顾重?那时候还在做他高高在上的小少爷,跟他的外教发脾气,抱着他的爷爷祈求新的进口玩具,如果他知道你的价格只有五十,他会尊重你吗?你甚至都不如一个娃娃的零件昂贵。而徐斯那时候只会在你的床上泼脏水,弄翻你的饭碗,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扇你巴掌。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疼,真的很疼,你知道骨肉分离吗?我被那辆卡车撞成那样,你在哪里?现在你要为了你那肤浅的爱情再杀了我吗?”
他似乎能闻到那股血腥味,美和说的那种骨肉分离,搂着他的人是一团血肉,没有脸,也没有皮囊。就像他当时见到的美和,残残破破,被子下面盖着的身体缺了一些零件。
医生勉强地拼好了他,却没救活他的大脑。他当时不敢看。他害怕得蹲在地上,只敢看床底的那双鞋。美和穿的那双破旧的运动鞋,原本是白的,却成了暗红,上面黏着粘稠的东西,不只是血。
就像他用刀割动脉时见到的那样。
血不是流出来的,是涌出来的,连同他生命里的那些污浊。
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却比真实还要真实。如果他一年四季都活在幻想里,谁敢说他的幻想比真实要虚假,他太害怕了,他害怕美和的脸,美和的声音,他害怕死。
没错,他害怕死,当生命真的要从他的指尖溜走,他又害怕了起来,像个懦夫一样地想起顾重。
顾重是唯一一个站在太阳底下的,即使皱着眉看他,很不耐烦,很讨厌他的模样,但只要握住顾重的手,他好像也是暖的。
他狠狠地摁住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枚小小的圆环,箍住了他的心脏,也箍住了他的疼痛。
救救我吧。
我无数次想对你说,救救我吧。我不想活在幻想里,想要知道一日三餐的味道,想要知道不同的酒的滋味,想要早起的时候伸个懒腰说好困,很多年前我无数次地想要这么跟你说。但我不想剥夺你打篮球、游泳和恋爱的快乐。
但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