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蝉鸣叫得歇斯底里,像是跟着空气中的热浪一块翻卷过来,一浪接着一浪往人脸上拍。仔细听的时候会觉得吵闹,毫无幻想中那种被浸泡在橘子汽水里的夏日美感。偏偏那蝉越叫越欢,和炎热的太阳一起扰人心智。
就在这种让人心烦意乱的夏蝉高歌中,沈见夏觉得背脊似乎发了冷汗。
他许久没有听到“小姨妈”这个称呼了。
两年?还是三年?沈见夏甚至记不清具体的时间。
但是小姨妈那张脸,细细的柳叶眉,凶煞的眼神和刻薄的笑容,沈见夏永远也不会忘。
小姨妈是肥姐的亲妹妹,她很早以前就离了婚,独自带着沈见夏的表姐叶清生活。她们家原本也住在城逢巷,和沈见夏家一个住在西街,一个住在东街。
以前两家人关系还可以,虽然肥姐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不过这并不影响两家小辈交往。
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脑,沈见夏都是跑到小姨妈家借用她们家电脑的。后来去得多了,沈见夏也不好意思,就跟着狐朋狗友们一起去街尾的黑网吧混。
直到沈见夏十五岁那年,沈家跟小姨妈家断绝了来往,没多久小姨妈一家就从城逢巷搬走了。
同年,沈见夏封笔,对所有人宣称自己不再写小说,并考上了智才中学。
“小姨妈”这个称呼在沈见夏家变成一个禁忌词,没有人再在沈见夏面前提起过。
在沈光宗不清不楚的叙述中,沈见夏把事件一点一点还原。
欢喜烧卤每天下午两点半以后就会关门休息,直到五点才会重新营业。今天下午即将闭店的时候,断联已久的小姨妈突然登门造访。
当时沈光宗和阿北在收拾店里,肥姐正坐在柜台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看到自己几年未见的亲妹妹,肥姐愣了一下,瓜子也不嗑了,把手里那捧往桌上一搁,没好气地说:“阿蓉,你来干什么?”
听到“阿蓉”这个称呼,原本在洗锅的沈光宗也愣住了。他回头一看,站在店门口那个瘦巴巴的女人可不正是久未谋面的小姨妈嘛。
多年不见,小姨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时刻摆着一张刻薄的臭脸,好像所有人都欠她几个亿。
她站在店门口没有进来,只是抱着胳膊,眼睛盯着电视,话却是对着肥姐说的:“我家清清在网上看到沈见夏的新闻了。恭喜你啊大姐,养出了这么好一个儿子。大作家可真了不起呢。”
“你在说什么?什么大作家?”肥姐皱起眉,表情和语气都很不愉快,想来并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我儿子正在剧组拍戏呢,你乱说什么?”
“看来你儿子还在写小说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听清清说,他在写什么耽什么来着?反正就是同性恋呗,写两个男的谈恋爱。沈见夏怎么写这种东西,真是恶心死了。”小姨妈扯着嘴角冷笑,“小时候什么都敢往网上写,长大以后写这么变态的东西也不奇怪。”
听到这句话,别说肥姐,连沈光宗和阿北都懵了。
沈光宗把小姨妈说的话复述得活灵活现,语气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句“真是恶心死了”,沈见夏闭上眼都能幻想出小姨妈是一副怎么样的嘴脸。
肥姐怎么回应的沈光宗没说,他只告诉沈见夏,老妈拿着扫把把小姨妈赶跑了,叫她以后别再来自己家,沈见夏的事情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小姨妈走了以后,肥姐把沈光宗叫了过去,让他把网上那些东西一一找出来给自己看。
“你要么给爸妈打个电话,要么赶紧回家一趟,跟他们解释清楚。”沈光宗最后在电话里这样说,“你忘了当年的事情了?是因为你写了那些东西还往网上发,小姨妈才跟我们家断交的。你竟然还敢在网上发小说,还写同性恋,唉,你真是……”
沈见夏握着发烫的手机陷入沉默。
他眉尖蹙着,眸中神色变冷。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逆鳞,在沈家是属于“不可说”的范畴,父母也很识趣地从未提前过。
本以为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逝在记忆中,可现在重新被沈光宗提起,沈见夏才发现,这件事早就成为一根插在他喉咙里的鱼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那种尖锐的刺痛与灼烧感。
“我知道了。”他最后也只是这么跟沈光宗说了一句,“今晚我会打电话跟爸妈解释的。”
距离隔得很远,荼白看着沈见夏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只用一个侧影对着他。
远远望过去,少年脊梁挺得笔直,讲话时的态度不卑不亢,情绪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
这一刻荼白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沈见夏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八岁。
仿佛瞬间长大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