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门一开,他就顿足后退一步。苏乔和江河都在,苏乔此时正以一种诡异无比的姿势,后背靠着椅子,仰面朝天,双手交叠扶着后脑勺,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脸上敷着一层灰绿色的清洁面膜,余光看见乐时过来,他气若游丝地捏着嗓子,说了一句:“晚上好啊……乐乐……”
江河从他的身边冒出个脑袋,一边拉开遮光的眼罩,半个非常呆滞的大眼睛掀开了,阴影底下是一双普及于所有练习生的疲惫眼睛,江河的脖颈上挂着一对亮黑色的耳机,桌上摆着手提电脑,入眼是单调的音轨波形图,他朝乐时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嗓音直冒青烟:“你们聊,不用管我。我眯会儿。”
“今晚才和老师最终敲定了编曲的方案,明天商量舞台的布置。”于斐看着一屋子面堂发黑的队友,重重地打了个呵欠,他又说:“舟舟今晚说要在练舞室通宵,所以让苏乔过来借一下宿舍。”
“周望屿?”
“嗯。你先坐。”于斐在他的床铺上坐下,拍了拍床沿的位置,乐时看着半床猫猫狗狗的抱枕,最打眼的是当时在音乐节上得到的那只巨大胖企鹅,乐时觉得挤,于是顺手把那只大抱枕抱进怀里,冷冷冰冰评价一句:“幼稚。”
于斐下意识要怼他一句你更幼稚,转眼看了会儿抱着抱枕,把下颔抵在企鹅脑袋上,歪着脸静静看向他的乐时,他别过眼去,嗓子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发干,连动作都手忙脚乱,险些打翻了面前的热水壶,他赶紧摸了摸鼻子,脱口的话磕磕绊绊:“下午的时候,老师……没有为难你吧?”
“没。”乐时回答,看着于斐接了杯热水,搁在桌子上晾着,一蓬一蓬白色的热气涌出来,江河带着眼罩,靠在椅子上打盹,发出了微细平匀的鼾声,苏乔轻声哼着《雪国》的调子,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乐乐,”于斐的声音非常温吞,他动作轻柔地把乐时鬓角的一缕细碎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又说:“从前上声乐课的时候,你还记得老师提过的有效音域吗?这些比较枯燥的东西,你可能忘了。”
乐时慢慢眨一眨眼睛,认真思忖一会,才以疑问的形式回答:“有质量的……可以在发声的时候自由使用技巧的部分……是一个范围。”
“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我从前也是照本宣科地去理解的。直到参加节目,舟舟和我说了点儿3M培养练习生方法的事情。”于斐半侧身地转向乐时,他的眼里光彩熠熠,在讨论他所热爱的领域时,他的神情是摄人心魄的,全心投入、充满热情。
“实际上——再怎样强调唱商,再怎样强调有效的部分,很多人也许都很难理解。但他们仅仅只是让练习生们把心里最真挚的感情唱出来。”
“唱歌其实是一件双向的事情,我在试图用一首歌的时间,去讲讲我心情的变化,希望把某个故事,某段感情告诉他们,而听众在听见音乐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过去的事情,从而得到共情。”
“舟舟跟我说‘一首歌的成功之处也许不在于炫技,而是在于真情实感’,是在和所有的听众,还有这个世界谈话。”于斐顿了一下,从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张歌词的复印纸,那是《雪国》里,他的唱词部分。
纸页上并没有密密麻麻的注释和要点,只有不同荧光笔画出的颜色。灰色的部分是平伏的垫唱部分,而突出的金黄色和鲜红色,则是整首歌的高潮,有些句子是凌乱的色块相互混杂,有些则是颜色由深到浅的加重,笔的墨水透过纸页,甚至模糊了字形。
“到了最后,就干脆什么也不要想了,好也好,坏也罢,技巧的生疏也好,别人的看法也罢。放开心情唱一次吧,就像我们那天在音乐节的时候,一起唱那首歌时一样。”
于斐越过柔软的企鹅玩偶,抓住了乐时的手,他的眼神兀然地让乐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感觉,心中有柔软的所在慢慢膨胀,像是发酵的面团,隐约带着微酸与微甜的气息。于斐唯恐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似的,又生涩地补充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大家都在,所以你不要害怕,心里是怎样想,就怎样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