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

他对自己的长相一向没有太大信心,不是最合审美的剑眉星目,是有点儿秀气清俊的意味,远没有蹦蹦跳跳的小年轻活泼可爱,他一想到彩排时舞台的定位线与放眼场地的寥廓,那些空空荡荡的方格中会坐满虎视眈眈的观众,镜中人眉头一蹙,他的拳头下意识抵在了上腹柔软的凹陷处。

“……”

他在身上摸索一阵,才想起没有带胃药。

这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下来的,心底潜意识总在暗示,无论或大或小的舞台,观看人数的多少,那个脆弱的器官总会一缩一紧地抽搐、痉挛、疼痛,熙熙攘攘的环境使唐之阳感到极度焦虑,他深呼吸一阵,症状仍未改善,就找了个缘故到洗手间去,希望在安静些的地方平复这股如期而至的情绪性疼痛。

苍白灯下的脸色简直带着一层死灰,攥着洗手池边沿的手掌筋节突出,他深吸一口气,呼吸破碎发颤,眉头紧锁成结,他疼得有点儿头晕想吐,后脖颈一层虚汗的凉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他的负担感从登机开始就隐约浮现,以至于神不守舍地忘记了带药这样重要的事情。

他紧紧闭上眼睛,把龙头的水开大一些,似乎这样的徒劳就能够掩盖心中往复不息的震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停止,遗落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瓷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之阳知道他似乎叨扰到别人了,冷汗涔涔地直起背,道歉的字眼已经脱口而出,却又忽然带上了迟疑:“不好意思……”

他先看到镜子的投影,那个人一件灰色丝绸衬衫,向后梳去的狼奔发型隐约带点儿金属光泽,前额饱满,棱角分明,偏偏是温柔好看的下垂眼,眼睑有形状柔和的一对卧蚕。唐之阳处变不惊的心难得错跳一拍,连呼吸都随之轻上数分。

对方似乎察觉他的不适与骤然的紧张,默声地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盒透明的便携药盒,六个分隔里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胶囊,他掰开盒盖,从一个格子里倒出两粒药,沉默地递给了唐之阳。

唐之阳看着他摊开的手心里躺着的药片,亦缄口不言地接过,兑着一捧自来水咽下去了。

——他药盒里的药变多了。

相对着沉默一阵,静室里的呼吸声时而错分时而交叠,清晰得纤毫毕现,最终是对面的人先开口,带着温度的低沉嗓音:“还痛吗?”

唐之阳轻声回答:“……谢谢,没关系了。”

对方不说话,只是把药盒里那些色彩缤纷的药丸,一点一点就着水囫囵地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