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眠回座后并没有察觉异常,孙星鹏怀疑他在梦游,明明桌子乱了很多,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似的。但沈听眠最近一直这样,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孙星鹏叹了口气,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听眠那时并没有想到死亡会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生死或许真的只在一瞬间。
放学后他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后来在公园的秋千上坐着,坐到晚上十一点多。
“回来了。”
郑文英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沈听眠后来也忘不掉,他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在街头的,两点二十二分,他站在街边的台阶上,大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他在寻找江,寻找桥。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可能连离家出走也算不上,这只是一次赌气出行,他终于还是会败下阵来,狼狈地回家。
但可以有所不同,他步伐紊乱,他要找个地方跳下去。
隐隐约约,郑文英的手好像从后面大力拉扯过来,她死死扯着他的袖子,脸色通红,愤怒让她快要喘不过气:“你去哪儿?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你还知道回家啊!”
那时他怎么说的呢?
“这不是家,这就是个免费提供住宿的地方。”
“啪!”
郑文英给了他一个耳光,脸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我生你养你,拖着你给你这个家,早出晚归使出吃奶的力气供你读书,供你长大……”
她每次都会说这些话,每次都是,而沈听眠从来没有产生免疫力。
沈听眠记得自己在笑,他脸上火辣辣在发痛,却还可以**着脸上的肉发出笑意:“我同意了吗?你生我养我,我同意了吗?”
他第一次对母亲用如此尖锐的口吻说话:
“那我也告诉你,我压根儿就不想出生,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死!”
他乱了,全乱了,脑子里都是轰隆隆的响声,白花花的脑浆里都是炮响,他感觉世界在旋转,他在眩晕里和母亲争执:“你养我好啊,言行举止稍有不满就呵斥,你爱我么?你真的觉得你爱我吗?除了供我读书,给我免费的饭吃,给我免费的地方住,你怎么爱我了?”
其实不是没有爱的,沈听眠在半夜里走着,浑浑噩噩在想,是那些爱不足以抵消他的怨恨。
他那无处可泄的怨恨,正在摧毁他的世界。
郑文英的眼睛好大好大,猩红欲裂,她张大嘴,大口大口在喘气,沈听眠有种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感觉,这竟让他淋漓痛快。
“你这是在跟你妈妈说话吗?啊?”
他们好像不再有血缘关系了,每个人都拿着刀子,举着枪。
“看看我养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白眼狼!你看看你自私成什么样了?”
“你太自私了,我把你养这么大,啊?这么大!”郑文英抓着他的衣襟,在他身上扯啊扯,身体好像摇摇欲坠在晃,“我多不容易!半夜就要去装货,没一天能睡好觉!我是为了谁,我都是为了谁啊?你从来没念过妈妈的好,你就知道说妈妈的不是!”
“我没念过你的好?这么些年,我还不够懂事,还不够听话吗!”
沈听眠在吼,他对着母亲的耳朵,甚至想这么吼死她,“别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我早就说了你可以去找别的男人!你想怎么过自己的生活都可以,不要每天都拿这个来压我!你这不是养儿子,是在给你不幸的生活养借口!”
但母亲并没有听进去,她忽然露出厌倦的表情,对他说:
“你真是不够懂事,你真的不听话!你从小该吃的苦妈妈都给你吃了,你被保护的太好了,太脆弱太矫情了,一点苦都吃不得,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打击,有点不高兴就埋怨我!你太不懂事了!”
沈听眠突兀地笑了一声:“你懂么,我到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不想别人说你可怜,不想别人说你辛苦拉扯长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有多么多么可怜……”
“那你就去死啊!”郑文英高喊出来。
沈听眠撑不到周天了,他想。
既然妈妈都让他去死了,那他就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