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子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间就掉泪了。透明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她撑在桌面的手背上。方觉夏立刻抽了抽纸,递给她。听见她说了谢谢,然后对他说,“觉夏哥哥,我好累。”她吸了吸鼻子,“来这里之前我刚和父母吵了架,他们说,说我是个怪人,每天戴着耳机,不吭声,说我像个哑巴一样,不像别人家的小孩开朗讨人喜欢。每天都这么说。”
方觉夏沉默地聆听着,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签完自己那份的裴听颂和凌一也注意到,凌一给她递了一盒没有喝过的牛奶,安慰她。裴听颂不太会安慰人,所以也只是问了一句,“每天?”
女孩子点点头,“嗯,因为我性格比较内向,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我有时候也很想像开朗的小孩一样多说话,但是我做不到。妈妈总是嫌弃我,觉得我很丢人,特别是有很多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就会骂我,说不如生个哑巴,都比我讨喜。”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很不讨喜,很无趣,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他们不是我最亲近的人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裴听颂第一时间想到了方觉夏。他中学时父亲残疾酗酒,也像这样发泄,完全地否定方觉夏整个人。只是裴听颂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父母事实上很多,否定一个小孩对他们来说太过轻易。
方觉夏依旧很冷静,他抽了一张纸递给女孩,“你知道吗?我也是很安静的性格,所以你经历的我也差不多经历过,常常被人说孤僻。我们这个社会的刻板印象就是,开朗比内向更好,所以每一个小孩都应该被教成活泼的性格。”他语气温柔,“但其实不是的,很多时候内向也是天性,生来就有,比如你,听歌会比沟通给你更多舒适和安全感,对吗?”
女孩点点头,“对。”
“那就对了,安静的性格就像是你生下来的时候固化在你体内的一个芯片,很难改变。既然很难,那就不去改变,就做一个内向的人。不要去理会其他人的否定,更不要因为他人去否定自己,世界上存在各种各样的人,没有任何性格是应该被彻底否定的,内向也不意味着无趣。”
裴听颂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不可否认的是,他曾经也对过于安静的方觉夏抱有偏见,说他像木头,毫无反应。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他并非被迫失声,而是做他本身。
女孩子没再低头,而是含泪望着方觉夏,眼神中还有一丝胆怯。
方觉夏不太擅长鼓励别人,他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尽可能地给出符合逻辑的实例,“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些数学家曾经试图把所有自然数分成有趣数和无趣数两类,当然了,这个‘有趣’的定义很主观,比如质数就很有趣,各位数重复的数很有趣,总之只要有其特点的数,都划入有趣数集合。但后来,这个问题居然演变成一个不严密的悖论了——所有的自然数都是有趣的。”
女孩儿沉进去了,有些疑惑,“为什么啊?”
凌一也觉得好奇,“对啊,为什么,肯定存在一些数是没什么特点的吧。”
方觉夏笑了笑,“我们用反证法推一下,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无趣自然数集合,那么这里面是不是必定存在一个最小的无趣数?”
裴听颂立刻心领神会,笑了笑,“‘最小的无趣数’,这就已经是一个有趣的特点了。”
方觉夏有点意外,“对。”他又看向那个女孩,“这就推出矛盾了,最小无趣数本身就是一个有趣数。所以说,”他低头,一边给女孩签名一边说,“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无趣,是不是讨喜,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签完名,方觉夏双手将专辑递给她,“要保持自信,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