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底下堆着一层层报纸,有的飘到了地面,被踩出了脚印,上面写的字也被踩得模糊不清,但都写着“租房信息”四个字。
连燕没法思考,头晕得厉害,听着徐梅说。
“我本来想着给你收拾下房间,毕竟你那么辛苦,我做妈妈的,总归要给你个好环境,”徐梅眼睛含泪,看着连燕,“你……你就这样对妈妈吗?你找那么多租房信息干什么?还都是外地的,北京的、上海的、广州的!”
连燕咬紧嘴唇,脸逐渐苍白。
他想要逃离徐梅,至少筹划了四个月,可他没有钱,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被徐梅扣下了,他要找身份证,还要想以后的生计。连燕把这个当成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盼头,并且每天都在坚持着,这是他全部的目的所在了。
他只想还清亏欠徐梅的一千多元而已,一千多元,放银行里五六年的利息,连燕想,这八个月已经够了。他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月底要走的。
“妈妈知道你记恨妈妈当年把你扔了,妈妈那是迫不得已,你跟着妈妈去南边,你也过不上好日子,你看,你在沈家养得多好……你怎么能这样啊,”徐梅眼中的眼泪掉下来,“你要是走了,你和当年做错事的妈妈有什么区别,你也一样没良心!你在犯错!”
连燕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加速,手攥得特别紧,嗓子不争气,却仔细尝到了铁锈味儿。他连句争辩都说不出来,脑子昏沉,但浑身血液好像都沸腾,涌起深重而又难以忍受的无力感。
“妈妈知道自己做错事儿了,但也一直想着对你好,这房子妈妈也没收过你租金,让你住这儿,让你写东西,你的早饭是我买的,午饭是我买的,晚饭也是,”徐梅抽噎起来,声音尖利地哭,“你要是走了,那你让我和你叔叔怎么办啊!我们要等死吗,你叔叔有病,我没有工作,要照顾他,我们饿死,那样你就是谋杀!你知不知道啊!”
她捡起了地上的报纸,撕裂的声音在杂乱的房间里炸开,说:“我叫你走!我叫你走!”连燕再也忍不了了,抬手愤怒地推开徐梅。徐梅没料到他会反抗,脚步一个踉跄,踩到了报纸,整个人摔了下去,头一下子磕到了桌子边。
闷闷一声,连燕呼吸一停,几乎要觉得徐梅死掉了,恐惧和细弱的快意一起堆上来。但徐梅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磕到了圆润桌边,她惊惧地瞪大眼,抬起手至朝他声嘶力竭地指控:“你要杀人啊!你要杀了妈妈!”
“你是什么人啊,连自己妈妈都打!”徐梅爬起来,又坐在地上哭,“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啊……”
连燕忽然不想再抵抗了,他浑身发抖,听着女人哭,耳朵吵到快要失聪,连燕想要找纸,却四处找不到,兜里的纸条拿出来,连燕拿了笔,在上面写字,盖过了数字。字体难看,哆哆嗦嗦,丑陋肮脏,他扔到徐梅眼前。
纸上写着:我不走了。
劣质钢笔的墨水渗透出来,那些数字模糊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