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盯着男人那写满了狂热和急躁的眼神,在心里谨慎地重演了一遍刚才洗牌机里的景象,那在别人眼里转瞬即逝的场景,用他的眼睛看去,就像是数倍减速的慢镜头,他回忆着每一张牌落入牌槽的顺序,然后回忆了前几把里荷官的手法,在确保了万无一失之后,才暗暗指了指写着“Pair”(对子)的投注区,示意胖男人下注。
胖男人带着浓重的戒备神色打量这个突然窜出来对自己的赌局指手画脚的陌生人,一边是即将输光的残酷现实,一边是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提示的1:11的高赔率诱惑,男人显得举棋不定,而随着其他赌客下注完毕,全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俩,大部分人一多半是在猜测这个小侍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快点,你不想错过这局吧?”周晋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对男人道。
他刚刚变声结束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迷幻色彩,好像天然就有吸引人心神的效果,胖男人心里还在犹豫,本能地却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他更紧地捏住一枚筹码,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周晋看透了他的心思,瞟了一眼牌桌旁边放着的沙漏。
距离结束下注还有半分钟,有把握说服这头羊了。
他浑然不在意周围窥视的目光,用手指点了点“Bank”(庄)和“Play”(闲)的那一侧,几乎是循循善诱地凑上前,对男人耳语了一句。
严郡此时已经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另一侧,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晋的一举一动,他很快辨识出他的唇语,看出他说的是:“一比一,就算赢了这一局,你能保证以后每一把都赢,直到拿回本钱吗?”严郡在心里对这少年人生出一些赏识:他是玩惯了心理战的,明白现在对这种走到穷途末路的倒霉蛋来讲,赚笔大的已经远不比拿回本金更具有诱惑力。
少年人脸上写满了笃定,心理素质极好,一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歪打正着蒙对的。
但是……严郡瞥了那个荷官一眼,认出她是“那些人”专为Baccarat培养的千术师,花名“女祭司”,是个技术相当了得的人。
少年自以为通过前几轮的观察,已经看明白了女人的手法,所以选择看似最危险,其实是最难出千,而且恰好在这一局里有很大概率能凑成的“对子”,然而他没有算到的是,这个女人的出千水平绝对超出了他预测的范围。
如果换成自己——严郡想——他至少会先押一把1:8的和局试探深浅。
看来这个少年这一把要想不被胖男人狠狠揍一顿,恐怕还需要一些好运,严郡在心里分析道。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牌桌上局势的走向。
果然,那胖子嘴角神经质的往一边扯了扯,最后痛下决心般地呼出一口气,把桌上最后剩下的小几万筹码,全都推进了“Pair”区里。
女祭司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就收住表情,毫无破绽地举起手,宣布:“下注完毕! ”胖男人是唯一一个押了对子的。
紧跟着,荷官开始发第二张牌。
严郡看着她的手,发现她在“做事”的一瞬间稍显迟疑,显然是心里对这一局缺少自信,当两边都各放好三张牌以后,严郡发现自己都微微有些期待起来。
很快有闲家开始叫第三、第四张。
胖男人的脸已经由通红转为惨白,显然紧张得不行,连自己手里的第二张牌都不敢看。
而那个少年……严郡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定睛观察少年的样子。
——他举手投足依旧是彻彻底底的平和与冷静,像一台没有情绪的机器般垂手站在胖男人旁边,他的神色之中连一丝破绽也没有。
就好像,桌上那些待开的牌与他的命运毫不相关,那些标注着数字的筹码也只是普通的陶瓷片而已。
严郡很少碰见比自己这种受过残酷的专业训练的人定力更强的。
毕竟人类的情绪虽有一部分受到理智和欲望控制,能够在后天被改造;但也无法避免另外一部分脱离理智、甚至脱离发乎人之常情的欲望——那是人的生理本能反应。
天赋高超,缺少城府,严郡看着少年面具似的清俊脸庞,暗自评判。
女祭司先翻开了庄闲两边的第一张牌,一个是9,一个是4。
赌桌旁比之前更加安静了,所有的眼睛都看着接下来的两张牌。
严郡和周晋都看见,灯光下,女祭司的掌心沁出了薄汗。
下一张,庄的牌面先翻开:是一个Q。
人们短暂地议论了半刻,旋即谈话声彻底消失在人群中,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仿佛与周围的喧嚣之间无形地生成了一个真空隔离罩。
气氛很快凝滞到极点,人们神色中既有期待又有焦急,连空气也仿佛稀薄了起来。
严郡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周晋,发现他依旧自若而冷淡,眉宇之间带着野性的戾气,没能成功地被这身拘谨的装束给掩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