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星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记得……”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我送你回家?”
“可是真的很麻烦……”
“如果我说不麻烦呢,你想不想?”
李煦涵紧追不舍,弄得陈启星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答案来。他想呀,他自然是想的,谁不想啊,可他数了数钟数,又觉得说想的话,自己忒矫情了。他又不是多娇嫩的女孩子,一个大男生,走着走着就到火车站了,等个十来二十分钟的火车,自然也就能回家。既没有体力问题,又没有安全问题,平白无故就让对方送自己,李煦涵第二天不是也要上课嘛,多麻烦。
陈启星觉得,李煦涵拿不到答案,今天肯定不会罢休,想来想去不如还是撒个谎吧:“不……”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启星,你不是说愿意试一下吗?别考虑什么麻烦谁的事情,你就问问你自己,如果是白天下班,如果我第二天闲得很,如果我本来车子就在路口停着,你想不想我来接你?”
李煦涵有够厉害的,把所有最不麻烦的假设都铺好了,只问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陈启星抿了抿唇,感觉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喉咙都是紧的:“想……”
“启星,往后我问你意见的时候,你可以先告诉我,什么条件都不考虑的前提下,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可是……”陈启星叹了口气,没想到大半夜的居然和李煦涵争论起这么深奥的问题,“条件一直都在那里的,怎么能不考虑呢?”
“那我宁愿听见你说,你想我过来,可是考虑到一系列的问题,权衡下来还是建议我不必过来了。”李煦涵顿了顿,“而不是直接就用条件来决定你的感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启星自然是明白的,他害怕别人因为他造成的麻烦而气闷,所以总是瑟缩在各种各样条件构筑的壳里。他知道李煦涵想将他拉出这个壳,可他缩在自己的壳里太久了,即便知道壳外是安全的,李煦涵不会介意他制造出来的任何麻烦,但他仍旧不敢往外走。
因为壳外的世界,他还无法掌控,需要他花更多的精力,去揣摩,去练习。而他已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和精力在建壳,累坏了。
听筒里只传来陈启星焦躁的呼吸声,李煦涵能感受到,电波另一头藏着一只画地为牢的小兽,围着它原本的地盘烦躁地打着转,在等他放弃把它牵出去的念头。
唯有这个时候,李煦涵半步也不会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里头带上安抚的意味:“宝贝,你明白吗?给我个答案好吗?”
他叫他宝贝,你听,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么都会陪着你,护着你的。
也许是那声“宝贝”起了作用,电话那头终于传来陈启星闷闷的一声应答:“我明白的……”
第38章
李煦涵临时加了一下班,把最后的那个患者的档案规整好,等到下班已经快六点了。他给督导发了邮件,报备了最后下班的时间,把自己加班时间存好档,这才将平板放进背包里,打卡下班。
今天最后的那个患者是个很难缠的个案,十二岁的女孩子Anna,原生家庭因为家暴被人报警,为了保护孩子的安全,政府的儿童保护单位将孩子自动纳入系统之中,把她从原生家庭里接出来。
出来以后,她住过一段时间的儿童保护机构的宿舍,后来找到了寄宿家庭,便一直住在寄宿家庭里。因为遭受过家暴,孩子有比较严重的焦虑症、抑郁症,并且曾经有过自残行为。
因为自残行为,她换过几个寄宿家庭,也换过学校,甚至连心理治疗师都换过。李煦涵对这个个案很是上心,几乎每一次都会为她留更多的时间来做计划和整理。但女孩子的治疗成效并不算很好,虽然这个情况他的督导早就遇见到了。
他走出机构的门,去停车场取车,顺道去买了一份冰冻的牛肉千层面回家。等他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李煦涵将千层面扔进微波炉里,顺道开了一罐罐头汤在火上加热。
为了看着火,他直接拖了张高脚凳到流理台前,坐在那儿打开了电脑。陈启星的观察日记有好几天没有写了,李煦涵点开Word的图标,将那份详尽的观察日记从文件夹里拖出来。
他定了定神,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将两人在悉尼的发展记录了下来,还有昨晚的事。
“……欲言又止是Ryan的特点,这个特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根深蒂固。除此以外,Ryan总是考虑他人先于自己,自己的情绪像是完全不能见光的丑恶,被他埋在思维的深处,他甚至将所有通向自我感受的路径都用石头堵死,这样他就只需要为他人考虑即可。
……那天晚上我们抱在一起,他忽然说自己很烦人。他说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和他说过。我想这样的话语应该出现过不止一次,不然他不会总是担心自己的举动是否会麻烦到他人。
……我见过好几个患者,他们几乎都有一个不幸的家庭。看到小孩子被困于那样的家庭,我真的太难过了。虽然Ryan没有仔细和我说起他儿时的经历,但结合他的心理治疗师Morgan对于他儿时经历的着重,以及他之后的只字片语、成人后的社交问题,不难看出他的家庭也没能给他创造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成长环境。”
火上的汤咕噜噜地叫,李煦涵这才想起来要熄火。他起身将火关上,把汤撑到碗里,顺便将已经热好的千层面外头的塑料膜撕掉,放着冷一冷,又回到电脑前。
他舀了一勺浓汤吹凉了咽下,脑子飞快地过了一遍他想记录的东西。
“……Ryan是个勇敢的孩子,他一直有尝试着去摆脱原生家庭附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只是单靠他一个人实在有些困难,他总是需要一个外力去帮他一把。他虽然不是我的患者,但我愿意成为那个搭一把手的人。
……我希望他能独立、自主、有情绪,希望他的社交能力能变得更好,希望他能成为更优秀的人。唯有这个时候,我帮助他的这个立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哪怕他再如何抗拒、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