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T大选在九月末开学,明明已摸到秋老虎的胡须,新生报道日那天,却又赶上个艳阳天。气温一跃超过三十度,司机开着校车,在生活区无精打采转圈,有时被新生拦下,司机摇摇手,有气无力打个招呼,拿大汗巾往脖上一甩,抬脚顶上油门,半小时之后,慢腾腾磨到宿舍楼下。
柳鸿在校车上昏昏欲睡,刹车时也没醒,脑袋砰一声撞上前座,肿出个透亮的包。
他疼的呲牙咧嘴,碍于面子不敢嚎叫,只得在心里哎哟。他看看前方楼口,在心中鼓一口气,费力踮脚往下挤,在棉被山中,杀出一条血路。
臃肿的左肩扛着床垫,右肩驮着棉被,他像个华山挑夫,小心翼翼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蹭向前挪。
一辆亮黑的长款车堵在楼口,留窄窄一条缝隙,只容一人通过。柳鸿左牵垫右擎被,侧身挤过时,向里面瞄了一眼,立即挪不动步。桃木的方向盘崭新漂亮,真皮座椅柔软光泽,后排踏脚处宽敞大方,目测可以凑四个人,拼桌打台麻将。
这车……迈巴赫S600L?只在杂志里见过。
柳鸿抻出一米长的脖子,脑袋顶上车窗,流线操作台令他垂涎欲滴,口水恨不得黏上玻璃。
后边传来一声轻咳,柳鸿慌忙转头,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车边,手臂轻搭车身,面无表情看他。
这人衣着考究,领带打的整整齐齐,脑袋却剃个板寸,根根青茬在头皮扎根,显出矛盾的凶狠。
柳鸿忙把手抽回,僵硬假笑两声,脚下抹油往四楼蹿,他速度快了不少,奔到426房门前,还被棉被拌了一下,踉跄两步才跳进去。
门里不止一人,一个男生坐在门后,身子卡在门和床之间,见他进来,冲他笑了一下。
这人脸圆眼也圆,皮肤白鼻子翘,笑起来眉毛弯起,有股子稚气天真。
屋里没个落脚地方,这人也有些拘谨,给柳鸿拉来椅子:“同学你坐,我叫程容,我姐他们快弄好了。”
柳鸿看看这人的门卡,又看看自己的门卡,才发现他俩住上下铺,他的铺现在被人占了,一个短裙女人坐他床上,毫不客气翘着腿,指挥工人搬上搬下。
程容把椅子往前推:“同学坐吧,你流了好多汗。”
柳鸿无奈,一屁股坐上椅子,眼珠转了几转:“我叫柳鸿,七班的,看你门卡,你在八班?班级宿舍放不下人,把咱们甩出来凑整了。”
程容羞涩笑笑,耳垂红了,没有接话。
柳鸿扫他两眼,凑他耳边低问:“这个是你姐,楼下那个,是你哥?”
程容如遭雷击,脸颊腾的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这气势这表情,啧啧,一看都不好惹”,柳鸿用目光丈量床板大小,脑子又转起来,“等等,你姐是不是有宝宝了?这高跟鞋得有七厘米吧,女人啊,太可怕了。”
可怕的女人往这边扫了一眼,柳鸿迅速挪开目光,哼起跑调的歌。
程秋微凸的小腹阻碍不了她,她挥挥手,让工人们收拾好就出去,她踩着高跷似的鞋,上前几步,抓住程容肩膀,把他夹了出去。
程容像个战战兢兢的兔子,缩脖竖耳,被姐姐按在墙边。
“你爸最近怎么样?”
“挺、挺好的。”
“怎么算好?”
“就是,就每天正常吃饭、上班、睡觉,三点一线。”
程秋皱眉看他,目光含丝逼迫:“好好看着你爸,让他别再研究那些古怪东西,会影响妈妈和我们的,明白吗?”
“明、明白。”
“重复一遍。”
“好好看着爸爸,不让他研究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