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算……”肖蓝弯腰给他讲题,“再套这个公式……”
经过深入友好的深刻沟通后。
“哦!我知道了。”陆正青仿佛有点懂了。
“那我先去洗漱。有问题一会儿等我过来你再问。”肖蓝观察了一会儿,见他真的能自己磕磕绊绊算数了,这才去刷牙洗脸。
陆正青慢慢沉浸在做作业的氛围中,专心致志,直到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伸了个懒腰,回头高兴的跟肖蓝说:“我搞定了!”
肖蓝穿着睡衣,披了件针织衫,已经靠在后面的椅子上睡着了。
陆正青没再大声嚷嚷,走过去瞧他。
他睡颜的样子很像童话里的王子,带着一丝忧郁的贵族气息,纤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留下阴影,有些脆弱,有些美好。
陆正青忍不住凑过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要亲他,可最终他也只是摸了摸肖蓝的头发,然后给他披上了毯子,这才悄悄离去。
4
第二天早晨陆正青按死了十次闹钟才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出去刷牙,就看见肖蓝坐在餐桌吃早餐,豆浆油条花卷。
他一愣。
左右看了看,严主任不在家。
陆正青看了看时间,早晨六点十分。
“严主任呢?你几点起来的?早餐哪里来的?”
“她已经去学校了,今天有领导视察,去得早。我五点跟她一起起床,下楼买了早餐。”肖蓝说。
“快洗漱。”肖蓝说,“再不抓紧赶不上早读了。”
他话里有一种隐含的意思,陆正青顿时听懂了。
“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肖蓝瞥他一眼,没回话,但是那个眼神的意思非常明了。
陆正青顿时眉飞色舞:“我马上啊,马上!”
说完这话他着急忙慌地窜入卫生间,没两分钟就湿漉漉的出来了,合着是刷牙洗脸一块儿进行。不到十分钟就收拾整齐穿好校服坐在了肖蓝对面。
“哇,好次!”陆正青吃了一大口花卷。
“哇!好喝!”陆正青又喝了口豆浆夸张地说。
肖蓝那张冷脸也绷不住了,哭笑不得:“外面随便买的,至于吗你?”
陆正青嘿嘿一笑,抬眼看他,那双依稀有些熟悉的眼神让肖蓝想要回避。
“跟喜欢的人一起吃饭,就是不一样嘛!”陆正青笑嘻嘻地说。
肖蓝怔了怔,安静的等陆正青吃完饭才说:“走吧。”
图书馆迎来了一年一次的大采购,超过两千册新书被运到了仓库,接下来的工作变得繁忙。肖蓝只要不在上课都泡在图书馆不出现。
陆正青的外卖时间也改成一天三顿都送到图书馆去了,吃了饭之后还会被图书馆的李老师抓壮丁,一起录入新书。
陆正青是特别喜欢睡觉的那种,有时候收拾着收拾着就开始打呵欠,肖蓝就在成堆的书中间挪一块儿地方出来给他睡觉。可能是周围都是书挡着更有安全感,陆正青一觉可以睡一个小时。
早晨跟陆正青一起出门,中午和晚上一起吃饭,下了晚修再一起回家。
这么折腾了十来天,肖蓝都有些习惯了。
然而这一天下午放学,广播台都下班了,肖蓝也没等到陆正青来。
如果语文没这么多澎湃的情感,数学没这么多难懂的公式,英语没这么多奇怪的符号……也许我能学好也不一定。
怀着乱七八糟的想法,陆正青在老师的魔音里,昏昏欲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醒。抬头一看,教室人都走光了,太阳一片血红色地往下沉。陆正青打了个呵欠,一看表,快七点了。他把书包胡乱收拾收拾,挎起来就往外走,准备点两份外卖给肖蓝送过去。然后吃了饭后俩人一起回来上挽袖。
陆正青走得晃晃悠悠,还没太睡醒。心里合计着点哪家外卖?
旺普利烤肉?好翅庄海鲜酒楼?菊讼寿司?还是……
“喂!”有人喊了一声。
陆正青慢慢抬头,隔壁班的李华鹏带了七八个人挡在他面前。李华鹏脸上还带着俩周前晚上被陆正青揍过的鼻青脸肿。
“你特么给老子站住!怕不怕!”
陆正青噗嗤一声笑出来:“李大胖子!你别这么严肃,你一严肃,脸上的横肉都直晃荡。”
李华鹏气得大吼一声,“你现在求爷爷饶了你我可以考虑一下。”
陆正青轻蔑地“切”了一声:“李大胖子,为什么揍你你不知道?嘴欠是不是活该被揍。你也犯不着把气往我身上撒。你撒了我还得硬受着?找人揍你是你活该。你还好意思出现?”
“你别以为严主任护着你你就可以在学校横行霸道!你不是揍我吗?我也能找人来揍你!”他说着,一挥手,七八个人就往陆正青冲过来。
说实话,这么多人陆正青还是有点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连忙喊了一声:“李大胖子,你这个孬种,打不过就玩群殴啊?”
“你他妈放屁!”李大胖子暴跳如雷,“兄弟们一起上啊!”
一群不良学生一下子就扑了上来。陆正青顿时被当头的学生扑得往后倒退了七八步,后背“碰”的撞到学校围墙上,差点把中午吃的外卖就撞吐了出来。还没等陆正青喘过气呢,李华鹏掐住了他的脖子。
陆正青被他们整得有点冒火了,抬手从背后老墙上扣了一大块儿石灰粉,猛就砸了上去。
李华鹏尖叫一声,捂着自己的眼睛连忙退后。
陆正青顿时松了口气,疯狂地呼吸新鲜空气。
李华鹏就大喊:“这小子使诈,他把我眼睛弄瞎了,哥们儿帮我揍死他啊!”
他话音还没落,陆正青左眼就被人一拳揍了,剧痛,又是一胳膊肘撞到我的肚子上。痛得他直打哆嗦,脚一软,就倒在地上。接着拳头和脚就跟雨点儿一样地落到每个部位。就算陆正青再能打,一群人真的开始猛攻他也只有抵挡的份儿。
“住手!”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接着群殴停止了。
有人用手紧紧抓住陆正青的胳膊,把陆正青扶了起来。他的手心烫得吓人。
陆正青喘着粗气儿,用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过去。
肖蓝抿着嘴,克制着怒气一般地看着李华鹏。
他开口说话,声音压得惊人,仿佛压抑着即将迸发的愤怒:“你们这么打人,不怕闹出人命,进监狱吗?”
陆正青龇牙咧嘴地摸了摸额头,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额头,缝了四针。
嘴角,两针。
下巴,五针。
陆正青怔怔地坐在医院里,麻醉剂让他有些反应迟钝,口水就从还没有知觉的嘴巴里流出来,跟个傻子一样。
周围走过的人都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陆正青也懒得去擦。
过了一会儿,肖蓝推门走过来,表情还是很阴郁,手里拿着几张单子,在我身边坐下,掏出纸巾给他:“把口水擦一擦。”
“哦……”陆正青抹了抹嘴巴。
“今天幸好是有我在,不然你可能还不致伤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正青咳嗽了一声,有点闷:“他们之前说你坏话,说你哥是你害死的,我一生气就揍了人。”
“什么时候?”
陆正青:“就我转校第二天。”
他说完这话,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抬头去看肖蓝,肖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你早从别人嘴里就知道我哥哥的事情了。在我告诉你之前?”
陆正青怔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医生就从外面推门进来,拿着陆正青的片子。
“年轻人,你这得注意啊,差点就伤到眼睛了。”医生说,“你眼睛本身就换过眼角膜,还不珍惜?”
陆正青刚要开口,肖蓝已经把医生手里陆正青的病例拽了过来。
他扫了眼病例。
“你……三年出过车祸,眼角膜损伤,然后换过眼角膜。”肖蓝说着他的过往病史,“所以你不怎么看课本,上课喜欢睡觉,都是因为不能过度用眼?”
陆正青张了张嘴:“嗯。”
“换了谁的眼角膜?”
陆正青低声道:“原则上我不知道捐献者。”
“谁的?!”肖蓝的声音陡然拔高。
陆正青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说:“肖羽。”
肖蓝陡然站起来往医院外走去,陆正青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急促的解释:“肖蓝,我……”
他抓住肖蓝的手,却猛地被肖蓝甩开。
肖蓝冷眼看他问:“是吗?你不是故意接近我,你不是同情我,你不是想看看给了你眼角膜的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兄弟?你难道一点施舍同情的想法都没有?”
陆正青咬了咬嘴唇:“我……希望你能走出来。”
肖蓝眼神更冷了,他的声音像是要逼近绝对零度。
“不需要。”他说。
“肖蓝。”
“你尽快从我家搬出去!”
这次肖蓝比以前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几个周他都不再跟陆正青说说话,也不跟他一起出门,更不接受他中午的外卖。两个人形同陌路,连邱志文都问他们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陆正青有苦说不出,一直在发愁。
中午下课铃一响,肖蓝没有理愁眉苦脸的陆正青,背着书包就去了图书馆,开大门的时候,严芳过来了。
“听说你最近跟陆正青相处的不好?”
肖蓝没搭腔,开了门进去把书包放下,才回头看严芳:“有几个星期了,你才发现?是不是陆正青和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严芳回答,“是我自己太忙,一直没太注意。总觉得你们年轻人就算有争执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肖蓝一边把图书馆的系统启动,一边听到严芳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问她:“妈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陆正青的眼角膜是哥哥的。”
“知道。”严芳说。
“三年前那次公交车车祸后,我和陆正青的父亲在医院遇见了。不同的是,他是去病房探望孩子,而我是去太平间接你哥哥。”
严芳淡淡的语气里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经历了时间磨砺的悲伤。
“我听说了肖羽是为了救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献出了生命,所以也想着至少看看那个被他救回来的孩子是谁吧。我是有怨恨的,真的……可是,我看到那个孩子躺在病床上,我又觉得你哥哥做得对。他没错……”严芳哽咽了一下,“所以,我才顺着你哥哥的本心,将眼角膜捐给了这个孩子。”
“这三年,我和你渐行渐远。原谅我,肖蓝。我也在逃避这一切。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肖羽,你们那么相似。失去他,就仿佛让我失去了一般的生命。”严芳苦笑,“可是我们真的要让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往前走,把伤痛抛弃在脑后。这才是为什么陆正青转学后搬到咱们家的原因。我想这也许是个契机能让我们往前看。”
“
四月底的时候,图书馆前那棵有上百年历史的凤凰木绽放了火红的花。他们像是凤凰一样飘散在空中,把整个校园染成了金黄色。
肖蓝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正青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站在凤凰木下仰头看着树梢后的天空。
他眼睛很亮。
原来那是一双……拥有哥哥眼角膜的眼睛。
难怪一直觉得熟悉。
肖蓝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准备走。
“肖蓝!”陆正青喊他。
他并不停,继续走,陆正青冲过来拦住他:“我准备搬走了!而且我打算换个班。不再烦你。”
肖蓝一顿。
“人家都说你脾气差,不好相处。我知道你不是的,你虽然比较特立独行一些,可是你心肠最柔软。”陆正青说,“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对不起。”
“说完了?”肖蓝冷着脸问他,“说完了就让开。”
“没有!”陆正青咬了咬嘴唇,问,“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
在征得肖蓝同意后,陆正青打了辆车,带着肖蓝往城市的另外一个方向驶去,越走越远,直到南城的某一条街道。
肖蓝虽然从来没来过这里,但是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这是哪儿——三年前,肖羽在这里,为了救陆正青,出了车祸。
陆正青取出一个黑色的眼罩:“你戴上好吗?”
肖蓝冷着脸戴上眼罩,接着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世界变得远离了,然后很快的,属于声音的部分更紧密的贴了上来,汽车的鸣笛声、人来人往的吵杂声、甚至是黄昏时候太阳西沉时的微妙感,都通过听觉触觉传递回了他的大脑。
“也是这么一个下午。”陆正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被你哥哥从公交车轮下推开,捡回了一条命。虽然眼角膜受损,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感激肖羽的救命之恩。”
他带着他往前走:“我住院就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出院的时候,我爸爸带着我去找肖羽的一家。带着我给严主任跪下。被严主任拦住了。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光是听声音,我知道严主任是一定心碎万分。”
陆正青牵着肖蓝的手。
肖蓝的手就像是当年保护他的大哥哥那样的温暖。
事情的经过他几乎不记得了,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眼前黑暗,被人紧紧的抱在怀里,滚烫的浓稠的液体,从上方低落,有人擦了擦那些液体,他的手掌又大又温暖,让他无比安心。
“小朋友,过马路时……要小心呀。”那个人说完这句话,再没有了声息。
他们牵着手往前走,肖蓝没有了视觉,走得有些犹豫,可是陆正青这三年来早就想过无数次,早就把所有不该他这个年龄思考的事情,想的清清楚楚。
他没有犹豫,拉着肖蓝过了两个街区,进了一个高档小区,最后坐电梯上了楼。
“我在家里头上裹着纱布,整整一个月,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发呆……我就在想,万一手术失败怎么办?万一我还是看不到怎么办?”
“三十天过去了,我能看到一切了,也并没有任何的改进。肖羽救了我给了我眼角,最后我还是个废物怎么办?是不是该死的是我,是不是肖羽救错了人?我脑子跟沸腾了一样。我一直想,一直想……”
“你想明白了吗?”肖蓝突然问他。
陆正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搭话。
然后陆正青笑了起来:“我想明白了。”
“肖羽救了我。他的一条命,一对眼角膜。加上我的一条命……我得努力的活啊。我可是带着肖羽的份,要一起开心活下去才对啊。”
肖蓝眼前的眼罩被陆正青摘掉了。
肖蓝看清了他。
他那双让肖蓝无比熟悉的双眼中,泛起了雾气。
“一个你哥哥用生命保护的人,我想,一定值得我们更好的去珍惜。你说对吗?”严芳最后的话,就那么无端的浮现在脑海里。
“一开始,有契机说要转学到一中。我真的想要报答你们家,想要保护你。严主任也拜托我,让你走出来,不要再原地踏步。但是我后来想清楚了你哥哥是个伟大的人。”陆正青道,“那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你是你,肖羽是肖羽。”
他低头踢了踢地面:“我分得清。”
“……”肖蓝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知道的,你不合群并不是没有走出来,只是需要有人跟你一起,只是像曾经的我一样,有些担心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加油上路继续走下去。”
“你在等我对不对,肖蓝。”陆正青抬头看他,“那个人……是我吗?”
他看着肖蓝,眼睛明亮得像是快要升起的月亮。
肖蓝也看着他。
他们在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陆正青有些灰心了。
他挪动了一下,想要离开。
“我走了,我明天就搬走。不会给你和严主任添麻烦。”陆正青说。
却在转身的那个瞬间,被人抓住了手。
然后他听见肖蓝柔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听人说……眼角膜移植也会有后遗症,需要小心翼翼的去呵护。不然的话,有失明的风险。”
陆正青吃惊地抬头看他,肖蓝眼眶有泪,却看向他,眼神清澈。
“哥哥付出了那么多,才有了现在的你。我作为弟弟也义不容辞……未来,让我监督你好好使用哥哥的眼角膜,不要辜负肖羽给你的人生。”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正青热泪盈眶,泪从眼角落下
“好啊,欢迎肖学霸的监督和指导。”他哽咽笑着说。
“做个约定吧。时限是……一辈子?”
“没问题,一辈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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