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纳西索斯缓缓走向自己,厄洛斯起初还挺高兴:“你总算还有一点感恩之心,你现在松开我的绑缚,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他看上去年幼,其实按人类的年纪来算,已经是垂垂老者。因为一直保持着幼年体态,怕被人小瞧,所以说话更喜欢拿腔拿调,好显得自己成熟。
然而他的从容不迫很快就转变成了惊慌失措,他看清了纳西索斯微沉的眼眸,那里面藏的情绪可不是感激;他目光下移,又看到了纳西索斯紧握的拳头。不由脱口而出:“你又要打我!”
纳西索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指骨捏紧,指节间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哈迪斯皱眉,去捉他的手:“纳西索斯。”
他的声音里藏着些许不认同,动作间也带着明显阻拦的意味。
然而他没有捉住。
纳西索斯的手指微微一颤,好像翩然飞舞的蝴蝶,避开了他的手。
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哪有那么多不在乎?
他和哈迪斯并不美好的开端,竟然来自一支金箭。
如果他没有获得哈迪斯的爱情,如果他没有喜欢上哈迪斯,他会怎么样?
小爱神用这样的方式玩弄了多少人的爱情,他凭什么高高在上?
感谢。
呵。
他是该好好“感谢”他。
纳西索斯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哈迪斯,你等我一下。”
他目光紧紧锁定厄洛斯,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我要好好‘感谢’小爱神。”
他明明说的是“感谢”,厄洛斯却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寒风刮进他的骨缝里,冷飕飕的。他的肚子却火烧火燎的痛着,就像纳西索斯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上面。他终于感到了害怕,闭上了他的嘴,像只乌龟似的企图把自己缩起来。可是天这么宽,地这么阔,他无处遁形。
一步,一步。
纳西索斯走得不快不慢,他细长的脚踝被青草亲吻,犹如在舞蹈。
但是厄洛斯想,他的舞鞋一定插上了尖刀,此刻就划在他的心上。
那一刀一刀,划出密密麻麻的恐惧,渗透到他的心脏。
他不敢看纳西索斯微微发红的眼睛,怕那里面的光要把他杀死!
他毫不怀疑,盛怒之下的纳西索斯会杀死他!
他会杀死他!
谁来救救他!
厄洛斯想要大声呼救,然而被纳西索斯盯着,他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无法呼救,只能任冷汗浸透他的后背。
哈迪斯比厄洛斯更早察觉纳西索斯的不对,听见纳西索斯语气如常的回复,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他再次伸手,握向纳西索斯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等一等,纳西索斯。”
厄洛斯见状,好像感知到了生的希望。他热切地望着哈迪斯,语气激动:“冥王,冥王陛下!你快管管你的冥后,你看看他,在你面前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哈迪斯没有理他,往前两步,与纳西索斯面对面,去掰他的手指。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
纳西索斯没有抵抗。
哈迪斯喜欢他的乖。
他说:“你听,厄洛斯都知道,你是我的冥后。在我面前打打杀杀——”
“你怎么不叫上我?”
厄洛斯正高兴着,竖着耳朵听冥王给易怒的冥后训话,听到最后一句,表情僵住。
叫,叫上他?
是不是……他听错了什么?
柔软的手掌在哈迪斯的面前打开,掌心里果然有几个浅浅的月牙痕。
“这么不爱惜自己。”
哈迪斯的声音好像从胸腔里震出,他用左手捉着纳西索斯的手掌,扬起右手,要打他的手掌心。
像惩罚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让纳西索斯无端想起上次被打屁股的事,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他下意识要缩回手,又犹豫了一下,没有那么做。
他刚刚……确实不该把情绪带到哈迪斯身上。
他不高兴,难道哈迪斯会高兴?
他真是,该打。
“啪”一声轻响,轻得几乎不教人听见。
然后哈迪斯俯身,低头,黑发散落在纳西索斯的手边,搔在他的指尖。
一个吻落在他的掌心,再一个,又一个,吻遍他掌心的月牙。
痒。
纳西索斯怕痒,他再次试图缩手,却被哈迪斯握紧。
哈迪斯缓缓抬眸,深邃的黑眸里只映着他:“再生气犯不着伤害自己,有气就冲着厄洛斯发,是他惹你生气,他该打。”
纳西索斯怎么也没想到哈迪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太情绪化了,不像他。
但是纳西索斯喜欢他说的话。
他感觉得到,哈迪斯是在哄他。
他还挺受用的。
他蜷了蜷手指,留住掌心的余温。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干脆脆,藏着被太阳晒过的明媚:“好,我们一起打!”
厄洛斯没想到在揍他这件事上,哈迪斯竟然会和纳西索斯达成共识。纳西索斯就算了,一个来自山野的小神,能有什么大局观?可哈迪斯作为堂堂冥王,居然也不在乎他背后的势力!
他的母神可是深受神王宙斯喜爱的阿芙洛狄特。他的父神也出身不凡,是神后的爱子,威风凛凛的战神阿瑞斯!他母神的丈夫加情人,能直接铺开整个奥林匹斯神山的关系网,乃至人间,甚至海界,他们竟然丝毫都不忌惮?!
厄洛斯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两位男神面前服软没什么作用。便由着性子,在挨揍的时候放下威胁,一会儿说他的母神要如何如何,一会儿说他的父神要这样那样,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就是老是被揍得抽气,底气都被打散了。
纳西索斯嗤笑:“你做错事,自己承担也就算了,牵连父母干什么?想要你的父神母神陪你一起挨揍?”
厄洛斯被他噎得半死,梗着脖子瞪他。
孰料才瞪了一眼,就被哈迪斯冷冷的扫视吓退。
……护夫狂魔!
厄洛斯在心中腹诽,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黑袍的男神站在他的面前,此时已经停手。
“道歉,然后发誓。”
他提的要求简洁明了,一要厄洛斯向他们道歉,承认自己不该乱射金箭;二要厄洛斯发誓,从此再不用金弓作弄别人的爱情。
厄洛斯听了,却比挨揍还要激动:“凭什么要我道歉!没有我射的那两箭,你们能结成伴侣?我不发誓!那是我的弓,我的箭,我爱往哪里射就往哪里射!你们做冥神的未免管得太宽,竟然管到我们奥林匹斯神山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听他的意思,他始终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纳西索斯听得拳头硬了,又给他补了一拳,打得他发不了疯。
“你的意愿是自由的,别人就该被你的意愿支配,甚至丧失爱情的自由?”
厄洛斯痛得缩成一团,还在嘴硬:“爱情本来就是玩玩,有什么玩不起的?跟我扯什么自由不自由,说得好像很稀罕似的!”
纳西索斯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为了一己私欲让人间面临饥荒的德墨忒尔,再看面前这个满不在乎,把爱情当游戏的小爱神厄洛斯,忍不住痛骂:“你根本不配为神!”
对自己司掌的东西都没有敬畏心,只有不断放大的私欲。
这样的神,只会危害众生!
厄洛斯看他生气,反而高兴:“谁决定我配不配为神?反正你没有这个权利!我诞生在爱神阿芙洛狄特的肚子里,是战神阿瑞斯让我降生。我就是神,法则赋予我权利。那把金弓是我的,我就该用它,哪怕是闭着眼睛乱射——嘿,你不知道吧,射向哈迪斯的金箭就是我闭着眼睛射中的。他自己不知道闪躲,这也怪我?”
所以,他确实没有和珀耳塞福涅合谋。
他只是在进行一个十分低劣,但在他看来很有趣的游戏。
哈迪斯无意和他争辩自己当时刚刚撕破裂缝,并没有感知到金箭射来。他被厄洛斯提醒,忽然凝起一团黑色的神力,捂住小爱神碧绿的眼睛。厄洛斯不是没察觉到不对,但他无从闪躲,双眼被冥王紧紧按住,黑色的浓雾侵入眼睛,让他双眼发红发烫,像烙上了滚烫的烙铁。
“你,你做了什么?!”
他仓皇痛呼,想要护住自己的眼睛,却只能像肉虫似的在地上打滚。
哈迪斯撒手,后退几步,没有回答。
被松开的厄洛斯忙睁大眼睛,要确认自己的安危,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