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拥抱,纳西索斯才注意到他们刚刚的举动引来了众神的关注。
此刻,他们就是众神的焦点。
纳西索斯有时候会在一些小的地方别扭,觉得不自在,此时被众神看着,却大大方方。他是冥后,冥王是他的伴侣,抱一抱又怎么样?
纳西索斯对于自己全新的身份接受得很快。
哈迪斯似乎也从他的行动中感受到了他的态度,他试探地伸手,去牵纳西索斯的手。
纳西索斯没有拒绝,指尖与哈迪斯冰凉的手指相触,像过了电似的,一股古怪的,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缩手,抿唇,片刻后又把手指伸了出去,像蜗牛探出两只触角。然后,他的手指被捉住了,试探的心飘飘忽忽落了地,开出一片繁花。
纳西索斯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明艳,哪怕是以美丽著称的阿芙洛狄特都抢不了他的风头,此时他倏忽一笑,笑容里竟然带着点甜意,那眼角眉梢的风景愈发迷人,看得众神愣怔,心里又像被羽毛搔动似的,细细密密的痒。
不同于众神的痴迷,素来擅长伪装的赫尔墨斯在看到纳西索斯重新回来以后,不免暴露了心中的急切和气恼。他没想到纳西索斯竟然会回来,他竟然会回来!好不容易把握住机会,他为什么要回来!
一向长袖善舞的神使看上去是急狠了,他给纳西索斯使眼色,见他不看自己,就要大步向他走去。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从旁伸出,将他抓住,是睿智的光明神阿波罗:“赫尔墨斯,你是富有巧智的神明,你应该清楚,那朵花带着刺,他的旁边还守候着一只猛虎。”
赫尔墨斯想说,那朵花就不该盛开在猛虎的旁边,他必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想要相信自己的看法,但是他的眼睛不会骗他,他看见纳西索斯正注视着哈迪斯,他的眼神是那样专注,容不得其他。
于是,那番回答哽在了赫尔墨斯的喉头,他再也说不出口。
或许,是他看走了眼……
他发现的那朵玫瑰,早已不在是生长在野外的玫瑰,他现在已经被人采撷,有了归属。
赫尔墨斯又往纳西索斯那儿看了一眼,与哈迪斯冰冷的目光相接。
他倏地收回视线,没有再看。
纳西索斯想要离开,哈迪斯就决定带他离开。但是这场宴会虽然名义上是为他们举办,但真正的举办人是宙斯,他们在返回冥界前总该和宙斯打声招呼。宙斯先前就因为冥王的不敬,心中很不爽快,纳西索斯也不希望他再招惹没必要的仇恨。
然而久等宙斯也不来,甚至神后赫拉也不见踪影。
波塞冬又来找纳西索斯说话,被哈迪斯不咸不淡地挡开了。两位男神都不喜欢宴会上的纷杂,干脆携手出了神殿,打算在外面走走。
纳西索斯想起珀耳塞福涅在北方的橄榄树林,就想带着哈迪斯往南边走,省得被那无礼的女神打扰了散步的兴致。却听一阵哭叫,伴随着又急又重的脚步声,渐渐向他们靠近。
纳西索斯定睛一看,认出绿发的宁芙有些熟悉。
他仔细一想,是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的侍女——山林宁芙妮可。
珀耳塞福涅出事了!
妮可带着满身慌乱回来,因为摔了一跤,她身上还沾着脏污,神色间全是惶然。她看见了纳西索斯,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猛地扑过来:“纳西索斯——”
哈迪斯挡在纳西索斯的前面,妮可只能刹住。
她一双盛满慌乱的眼眸依旧紧紧盯着纳西索斯:“纳西索斯,哦不,冥后殿下,冥王陛下,请你们救救种子女神,救救种子女神吧!”
纳西索斯就没见过,求救求到险些被害的神身上的。
他不想去救,便问:“发生了什么?”
妮可情绪激动,大喊大叫,半天也说不清楚。
几个好事的神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悄悄附耳过来细听,起初他们还以为事情和纳西索斯有关,看那模样,不乏有好事者以为是纳西索斯玩弄了绿发的宁芙,现在他和冥王结成伴侣,被抛弃的宁芙决定报复,所以当着冷面的冥王的面进行控诉。
——真是活腻了。
众神也都活腻了,有这样的热闹怎么会不看?
然而听着听着,他们听出了不对,原来,是有好色的神明在北边的橄榄树林的方向意图奸|污一个势单力薄的女神,这位忠心的宁芙侍女是赶回来求救的!
在奥林匹斯众神中,有很多感情关系很乱的神祗,他们哪怕结为夫妻,也还有很多地下情人,甚至与情人生儿育女,只要不放在台面上说,倒也没人在乎;但也有些神明特别贞洁,如发誓成为处|女|神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之流;同时还有一批在婚姻上追求贞洁感的神明,譬如以善妒闻名的赫拉。因此,出现这样的情况在众神看来并不奇怪。
毕竟,神界是允许抢婚的。
像他们俊美的冥后,不就是冥王抢去冥界的?
喜欢挑事的战神阿瑞斯一听这话,义愤填膺:“还有这种事,走,我跟你去制止!”
众神唏嘘,都知道,他哪里是真心想做正义的使者,只是想找人打架罢了!
阿瑞斯跟着妮可匆匆忙忙走了,纳西索斯对此很满意,他正好不想过去掺和。
然而,他不想去凑热闹,热闹也会找上他。
只见美丽雍容的谷物女神德墨忒尔从宴会厅款款走出,她声音沉沉,带着不悦:“发生了什么?”
众神刚吃了新鲜的瓜,七嘴八舌跟她说了。
“还有这回事?”
换做以前的德墨忒尔,未必在乎一个身份卑微的女神的死活,但自从她有了女儿,又从先知普罗米修斯那里得知,她的女儿会成为劫掠者的羔羊,被抢婚,嫁给不想嫁的人。从那以后,她夜不能寐,天天想着这件事,到现在也对这种情况深恶痛绝。
她平时就不爱笑,突然拢眉,眉心有几道褶子:“走,过去看看。”
众神闻言,都来了兴趣,有谷物女神德墨忒尔带头,他们也要过去看看!
那时候的德墨忒尔,只是想随手救一救即将被玷|污的女神,来得及,她总归是做了好事,就算来不及,那也是命运的作弄。至于带了这么多神明过去,让遭遇不幸的女神怎么有脸见人,这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身为血脉高贵的克洛诺斯的女儿,她即使仁慈,也透着股高高在上。
还没到橄榄树林,众神先听见了一阵怒骂,然后是一阵雷电从天空中劈落,劈焦了树叶,被劈断的树枝哗啦啦落了一地。
众神赫然,竟然是雷电!
看来这事又和好色多情的神王宙斯有关!
忽然一声娇斥传入耳朵,众神又惊讶不已:“是神后赫拉!”
那位善妒的女神竟然也在现场!
再往前走,只看到神王宙斯和神后赫拉打成一团,战神阿瑞斯都没有插手的余地,被他们挤到了一边。然而没办法参战,他也毫不关心让他“义愤填膺”的可怜的女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盯着交战的两位神明。
忠心的妮可大着胆子跑了过去,扶起地上的珀耳塞福涅。珀耳塞福涅吸入的花粉太多,现在也才恢复一点点力气。她倚靠在妮可的身上,胸口剧烈起伏,带动雪白的胸|脯上下滚动。
妮可忙把她的礼裙往上拉,去挡她上身被撕破的地方。然而她把礼裙往上,珀耳塞福涅的大腿又露了出来。她身上的裙子几乎被神王宙斯撕成碎片,梳得优雅美丽的盘发散成了稻草,脖子,胸前落着星星点点的吻痕,手上腿上还有宙斯捏出来的淤青,有被赫拉用雷电劈伤的至今冒着糊味的焦黑。
她皮肤很白,像雪似的,此时看起来更惨烈,好像遭受了凌虐。
德墨忒尔从人群中走出,看到的就是爱女这样的惨状。
“珀耳塞福涅!”
雍容,庄严,此时被都她抛开,高贵的女神摘下头上的金麦子编织的头冠,也不过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她拎起裙摆疾步上前,解下身上的披肩裹住女儿身上惨烈的痕迹,然后无比爱惜地把她拥进怀里,恨声问:“谁干的,是谁干的,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
其实,答案不言自明,只是德墨忒尔不敢相信。
她的女儿,她和宙斯生下的女儿,险些被宙斯侮辱!
德墨忒尔的手指颤抖,她的手指落在珀耳塞福涅凌乱的头发上,她替她理好头发,任女儿在她怀里放声痛哭。同时,她的眼睛也在颤抖,颤抖的双眸里积蓄着泪水,是疼爱女儿,为女儿谋划了很久,却还是让女儿遭遇不幸的母亲,淌下的悲痛的泪水。
“宙斯——!”
德墨忒尔安抚好女儿,把她推到妮可那边,又用通红的眼睛扫一圈周围的神明,扫得他们大退几步,然后用神力幻化出收割麦子的镰刀——她的武器,挥动武器向神王宙斯杀去。
神后赫拉正与宙斯打得难分难舍,德墨忒尔突然加入,她却没和她联手一致攻击宙斯,反而挥动雷电,去劈德墨忒尔。
“好你个德墨忒尔,你对宙斯的心果然一直不死,竟然龌龊到让你的女儿来勾引我的丈夫!”
牛眼睛的神后气得浑身颤抖,攻击德墨忒尔毫不留情。
德墨忒尔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污蔑?
她怒斥赫拉:“是非不分的赫拉,活该你天天捉|奸,却捉不住丈夫的心!我的珀耳塞福涅一直被深藏在恩纳的森林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意图勾引宙斯?她的侍女刚刚都去喊人救命了,是你好色的丈夫宙斯,要玷|污我的女儿!”
她直接把自己和宙斯划开界限,甚至不愿承认好色的神王也是她的丈夫。
赫拉自然是不信的,她只看到宙斯被神神秘秘的绿发宁芙叫走,匆匆来到攒聚绿云的橄榄树底下,看到躺在地上,好像献祭似的,意图献上自己的女神,猛扑过去,撕破她的衣襟……
这分明不是宙斯的抢占,而是珀耳塞福涅的勾引!
赫拉把自己的所见怒骂出来,顿时惊呆了众神。
德墨忒尔挥动镰刀,还要去砍赫拉:“你胡说——”
她的镰刀却被宙斯挡住。
“够了!”
宙斯被看了这么一场热闹的大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自认为虽然风流,但也不是完全不挑嘴。要不是最近赫拉盯他太紧,又得到珀耳塞福涅的主动示好,他还未必看得上这个女儿。
干干瘪瘪,一看就没劲。
宙斯把这话大概说了,言语里透着股轻贱。
赫拉高兴了,像斗胜了的雄孔雀,恨不得把尾巴全部打开,招摇过市。
德墨忒尔却是咬碎了银牙:“无耻的宙斯,你在胡说什么!”
珀耳塞福涅在妮可怀里哭红了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她明明是要坑害纳西索斯,让纳西索斯被宙斯玷|污,她在引冥王哈迪斯来捉奸,看他们怎么再毫无芥蒂的继续做夫夫。可怎么会,她怎么会反而被纳西索斯算计了!
当色眯眯的神王带着仿佛巡视领土的笑冲她扑来的时候,她几乎要窒息。她的衣服被撕碎,与此同时被撕碎的,好像还有她的骄傲和羞耻心。滚烫的手在她身上揉捏,恶心——恶心!
他现在还在污蔑她,她明明没有勾引他!
“不是这样,不是!”
珀耳塞福涅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溺水的人,即将窒息。此时她完全顾不上高兴自己已经恢复行动力,她只想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勾引宙斯,我没有这个意思!”
宙斯瞪大眼睛,觉得珀耳塞福涅就是有意颠倒是非。他伸手一指:“你还狡辩,就是你身边的侍女叫我来的,她说得那么暧昧,告诉我,橄榄树林里有爱慕着我的神在等我,我来了这里,你就躺在地上!”
嗬——
众神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么有看头。
是是非非,这怎么辩得清楚?
赫拉听宙斯这么一说,妒火中烧,要是她的眼睛能化作尖刀,她已经把衣着凌乱的珀耳塞福涅片做了十七八块。即使现在忌惮着德墨忒尔不好动手,她还是以极轻贱的目光瞥她,轻飘飘地骂了一句:“贱|人!”
德墨忒尔可不相信宙斯的说辞,听赫拉骂人,她痛骂回去,又催促女儿,要她赶紧解释。
珀耳塞福涅被催得六神无主,这事确实是她牵头,她一时哪里想得到什么圆谎的话?又因为自己的遭遇倍感委屈,被这么一追问,就把纳西索斯牵扯了进来:“我原本是要设计纳西索斯,都怪他坑害我,我才会躺在这里!我没有要勾引宙斯!”
人群中的纳西索斯嘴角抽动。
……没见过这么蠢的。
众神一时没反应过来纳西索斯是谁,他们基本没听过这个名字,认识纳西索斯的时候,也只记住了他冥后的身份。只有赫尔墨斯心里一咯噔,朝纳西索斯看过来。
哈迪斯也在看他,他捉住他的手,问:“怎么不告诉我?”
纳西索斯当时就想到了哈迪斯曾经说的,要给他撑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