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踏进勤政殿,温凛月便觉得分外压抑。龙涎香浓郁的气息纠缠鼻息,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不止这大殿里的人,就连殿内的物件都让她感到生理性不舒服。
明明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今日再看又是这般陌生。
皇帝不着痕迹地打量温凛月,言语之中似有几分感慨,“跟语嫣一般大的丫头,如今却已经嫁作人妇,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季书闲笑着接话:“语嫣已及笄,陛下亦可以为公主择婿了。”
皇帝气定神闲道:“不急,朕就语嫣一个公主,宝贝得很,朕还想多留她两年。再者驸马人选也不是那么好定的,总还是要多看看。”
季书闲:“公主金枝玉叶,陛下又看重语嫣,婚事这块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皇帝看着温凛月,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入了裕王府,如今可还习惯?”
他端坐在龙椅上,一身玄金盘领袖袍,衣身上大团金织团龙纹样,腰间束玉带,勒出粗壮的腰身和浑圆的肚子。
明明是十分亲切的语气,却始终带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让温凛月不寒而栗。
这种感觉她不是今日才有,只是如今更甚。
温家的惨案让她对皇权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一人掌控着全天下人的生死。在君王面前,所有人都是卑微蝼蚁,是生是死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父亲背负贪污的罪名,不明不白死在狱中。温家上下一百多口人问斩于西市。她在掖幽庭受尽折辱,任人践踏。
一切历历在目,她永不敢忘。
对于灭了温家满门的人,温凛月痛恨的同时,更有巨大的畏惧。
藏在衣袖下的双手一点一点收紧,十指青白,用力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浑然不觉疼。
害怕情绪外露,温凛月始终压着脑袋,不敢直视皇帝,恭敬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妇一切都好。”
“你既入了裕王府,往后就好好照顾五弟,打点好王府,做好夫君的贤内助。”
“陛下教诲,臣妇谨记于心。”
“太后和皇后还等着见你,朕让人先带你过去,朕和五弟还有话说。”
“是。”
勤政殿的小太监领着温凛月出了大殿。
皇帝摒退殿内宫人,拂了拂衣袖,“五弟,先同朕下盘棋吧!”
——
温凛月出了勤政殿,缓慢呼出一口浊气。
不知不觉中后背沁出一层薄汗,里衣透湿。冷风一吹,凉嗖嗖的。
勤政殿的小太监领着温凛月绕过宣德门,径直往慈安宫方向走去。
路过太和门,看见掖幽庭的一群宫奴跪在地上擦拭汉白玉栏杆。他们衣裳单薄,身形佝偻,神情麻木又空洞。
不久之前,温凛月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管事太监拿着根虎皮鞭凶神恶煞地立在一旁,时刻监督着这群宫奴。
在掖幽庭那半年,温凛月常做这样的活儿。跪在地上,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将那些栏杆擦拭干净,不得留下一丝灰。
夏日里倒还好,若是在寒冬腊月,那冷水浸骨,手指冻得通红麻木,毫无知觉。
远远见到温凛月,管事太监和宫奴齐齐跪在地上。
这位管事太监不是王冲,而是新面孔。
从旁经过时,温凛月趁机往队伍里瞧了好几眼,并未如愿见到好友杜雨莹。想必雨莹今日是在别处当值。
原本还想趁着这次进宫同杜雨莹见上一面的,如今怕是要落空了。
宫廷这般大,杜雨莹今日也不知道在何处当值。她同季书闲进宫面圣,时间有限,她来不及去找好友。何况宫中耳目众多,她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去找人。
她收起心中的失落,只能寄希望于下次进宫了。女眷入宫不便,就是不知道下次进宫会是什么时候了。
慈安宫同勤政殿离得不远,走路堪堪一刻钟。
温凛月得了通传方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