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本能地认为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辩解些什么,又在紧接着发现,在一位母亲面前,怎样的辩解都苍白无力。
陆偃虽听季子游提过江琬几回,但对她的个性依旧一无所知。
未见面以前,眼前的这个女人在陆偃的心目中唯有“疼爱儿子”这一个形象,此时她真正出现,形象似乎没有变得更立体一些。
“季子游上高中的时候就出柜了。你经历的比季子游多,又是老师,你应该知道,同性恋在中国是没有出路的。别说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同性恋,国家承认了,能结婚领证了,才是真的。”江琬的嘴唇紧抿了 一会儿,像是在做沉重的思量,“我和他爸爸已经接受他喜欢男人了,只希望他能够找和合适的人,长长久久在一起,至少疾病老弱的时候可以相互扶持。为人父母,我觉得这样的要求实在不高了,难道连这都不行吗?”
她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陆老师,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小孩,可是你扪心自问,你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和一个跟你差不多的人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陆偃的脑海中就划过了宋之凡的影子。他的眉心轻锁,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许空洞:“我没有孩子,但我承认,假如情况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我也不会同意。”
江琬怕是没有想到陆偃会一点都不争辩,听罢瞪直了双眼,表情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可是,很抱歉。我答应过季子游……”陆偃发现自己对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只能跟着自己的想法说,“至少,在他觉得乏味和厌弃以前,我不会放开他。”
江琬轻蔑地冷笑,说:“他很快就会腻味的。你不知道他以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我大概猜得到。”陆偃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再次在她的脸上看见隐忍的怒容,“我曾想过以他的个性,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太长的时间。但他好像不是这么想的,至少目前。您的担忧没有错,现实情况的确是我不可能长久地陪伴他。我只能保证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会尽力给他最好的。”
她的目光近乎逼视,道:“如果你的‘最好’也满足不了他呢?”
他再度蹙了蹙眉头,回答道:“季子游和我刚认识的时候相比,已经变了很多。我知道自己对不起父母,希望季子游不要像我一样。可是,我也希望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哪怕他以后可能会认为是错的。”
闻言,江琬微微错愕。她看陆偃的眼神从愁恨变为审度,半晌,轻藐地问道:“陆老师,你的同事们知道你找了一个比你小十八岁的男朋友吗?”
这一步步毫无商榷可能的逼近令陆偃渐渐失去耐心,他始终记得她是季子游的母亲,而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事实,又让陆偃很难将自己放低至晚辈的姿态向她妥协和请求。
作为季子游的恋人,面对季子游的母亲时,或许尽可能地放低姿态、表现谦卑会更合时宜。但是,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呢?
陆偃注视着抛出挑衅的江琬,无奈又诚恳地问:“江女士,假如您认为季子游很快就会对这段关系乏味,我们也很快会分手,为什么还要这么积极干涉?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分开的。”
江琬震惊得语塞,哑口无言了半晌,用收紧了瞳孔的眸子盯着他,问:“陆先生,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是季子游的男朋友,还是你自己?”
陆偃平静地反问:“你又是以什么时候身份和我说话呢?”
江琬的面部表情顷刻间就变得僵硬了,陆偃看见她的额上有微微暴起的青筋,下颌线也因为咬紧牙关而更加清晰。
她的妆容本就成熟大方,脸上的神情改变后,更显盛气。
她倏尔站起,俯视着陆偃,毋庸置疑地说:“陆先生,我的儿子才二十五岁,我和他的爸爸希望他哪怕谈恋爱,也能找一个和他匹配的人,而你不是。你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置之不理,我不相信你会对我们抱有任何诚意。你们的关系,我们是永远不会承认的。同样的话,我也会告诉我的儿子听。”
话毕,她拿起放在座椅上的手袋,快步走向门外。
陆偃挫败地轻叹了一声,回头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当他收回目光时,忽而发现坐在他身后那桌的两个女人同样望着刚关上的那道门,脸上充满好奇。
其中一个女人似乎在哪里见过,陆偃下意识地留意她,正巧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陆偃想起这张脸他曾在浔中的校门附近见过。
与江琬谈话的时间不算太长,但结束时已经临近陆偃平时下班的时间。他考虑过后,还是赶在下班前回到办公室露了个脸,顺便确认之前托同事拿回办公室的公文包在自己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