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逆子(二三)

顾云站在苍松树底下,身前是坐在椅子上看书的计良,目光又往前望去,晨曦的光线洒落下,是少年努力挥剑的身影。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气氛宁和。

顾云享受着这种宁静的氛围,大哥不曾对他冷漠无视,好似刹那间回到了从前,但他心里又很清楚,时过境迁,而周围身处的环境也不容他放松警惕。

但此事过后,大哥的功劳显著,大家应该也能放下芥蒂,重新接受大哥了吧……

此时的顾云心里纵然想象的很美好,或者说,他一直都有这种近乎天真的想法,却不知道,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即使表面上看起来缓解了,但原身过去做的那些事,依然像一道深深的沟壑,划在人的心间。

要他们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的那般,看待计良,显然是太过于痴心妄想了。

不过此刻,顾云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尽快将这些魔教剿灭,还大哥一个清白——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那打铁铺的老板顾云并不认识,但却见过一次,在三个月前他被众人推崇上武林盟主那个位置的时候,前来恭贺的武林人士中,远远望去便有这么一位。

要推测没错的话,那老板也好,或者是他信任的人,此时也已经在前往武林盟的路上了。

若无意外,至多一两天,武林盟的弟兄便能快速赶来,将此处魔教余孽的藏身之所团团包围,任那魔教教主手段再高明,终也插翅难逃——

这边,顾云在心里默默规划着,另一边,徐玮却总有种不对之感。

他再次光临计良的住所,看到练剑的阿恒,还未靠近眼前便突兀划过一道寒芒,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那练剑的小子!

徐玮原本身为影楼二把手,本身的武力便不低,所以一眼便能看穿少年那微薄的武功,十个他都不够自己打的,但此刻却未能察觉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惊怒之下,徐玮直接一掌拍了过去,毫不留手,若少年被拍实了哪怕不死也要重伤,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与徐玮对撞,只听空气一声闷响,徐玮又后退了两步,手掌发麻。

“你——”

被徐玮震惊望着的顾云,语气不耐。

“阁下又有何事?”

顾云伪装的小八,徐玮以前是没见过的,但又跟随在计良身边,便以为是隐楼的人,现在又直面见识了顾云那不亚于他的内力,更是惊讶那多数实力低微的隐楼,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

视线扫过一旁的计良,见他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内心的怒火更是蹭蹭蹭地往上涨,开始怀疑计良是不是很早以前就不信任他了。

徐玮眼神微眯,冷哼道:“我看计少侠倒是悠闲得很,想必昨晚休息的很好吧。”

“若阁下只是想说这些,就不劳烦你了。”

顾云依然毫不客气,直接下逐客令。

徐玮再次讨了个没趣,愤然离去,倒把心里的那点异样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来到这座府邸的主人院,亦是魔教教主的住所,此刻殷任正在院内的木桩上练功,浑厚的气息絮绕在周身,令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好半响,殷任吐息收功,外放的内劲缓缓收拢进了体内,一睁眼,便见站立在不远处眉眼低垂的徐玮。

徐玮上前几步,恭贺道:“恭喜教主又功力大增。”

话说之前殷任中了顾云的致命一掌,又因心脏位置异于常人而侥幸寻回一命,但受的伤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前段时间躲避武林盟的追查之余,便一直在疗伤。

后面又有了徐玮的归附,给他献上来了一颗疗伤神药,最终伤势得到快速痊愈之余,又可能是历经过九死一生,以前停滞不前的武功,竟突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殷任自然是喜不自胜,于是除了带走计良那一次,便一直都在闭关修炼,若因此而练成神功,他还用得着怕那武林盟吗!

此时对于徐玮的逢迎,殷任不咸不淡地受了,然后想到计良和隐楼的事,便随口说道:“事情办得如何?”

关于计良的事,以及他手下的情报组织隐楼,殷任全权交给了徐玮处理,也是作为看重他的表现。

徐玮更是低下头,恭敬道:“回教主的话,那计良已经联系了隐楼,大概过不了几日,椿娘便可抵达。”

“很好。”

在殷任眼中,那计良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自然不需要过多关注,等他将情报网隐楼收入麾下,魔教便可安心潜伏起来,待过几年便可东山再起。

届时,与武林盟的账,再一笔笔清算!

到时候,魔教将成为这武林新的霸主,一统江湖!

谁说殷任没有野望,他的野望大得很,前面与武林盟对决的那次是他失算,没想到竟会冒出姓顾那小子的一匹黑马,听说他现在可是续前盟主死后,当上了这偌大武林新的盟主。

呵,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不过就是这个毛头小子,差点将他杀死——

殷任眼神越发阴戾森冷。

却不知道,被他惦记仇恨着的顾云,此时正皇而堂之地隐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准备召集武林盟众高手,再次将他和魔教围剿。

“还有何事?”

徐玮实言实话:“属下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恐发生什么意外。”

殷任皱起眉,吩咐道:“那就加强戒备,若城内又任何意动,随时汇报。”

徐玮:“是。”

魔教能避过武林盟耳目到至今,除了影楼的协助外,便是尤其谨慎这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随时辗转多处藏匿地点。

一个据点暴露出来,便会彻底遗弃。

殷任猜测是由于计良被他得手,那武林盟肯定是要气急败坏,如此必有大规模行动,只要躲过了这一波,魔教便能完全潜伏下来——

森冷的眼神闪烁片刻,最终回归静寂。

武林盟。

王长老召来诸位高层弟兄一同展开会议,根据顾盟主派人带回来的消息,终于历经两个时辰的商讨过后,定出了最终方案。

“那些魔教余孽简直是胆大妄为,竟然就隐藏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确实,之前发现的魔教踪迹,恐怕都是在引导我们误以为魔教就藏身在人迹罕见之地。”

“既然如此,此次行动我们亦要更加小心,别人还没到,就先将那些魔教余孽给吓跑了,哈哈!”

“话粗理不粗,是这个道理,恐怕青阳城内也是遍布了魔教的眼线,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他们提前感知,恐怕前几次也是一样。”

“那么,我们只有抢先一步,比那些魔教余孽更快动手,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与盟主里应外合,一举迁灭!”

……

青阳城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且距离武林盟总部也不过一天的路程,所以人来人往除了本地的居民外,也有很多江湖人士等。

城门每日都对外开放,且魔教如今是暗中隐藏在其内,必然不会大张旗鼓喊自己就是魔教,那无异于找死的行为。

所以武林盟最终做出的方法,便是先派遣一些伪装成普通的武林人士,进入到青阳城之内,设法与顾盟主汇合。

再一点点神不知鬼不觉将魔教藏匿之所包围,期间务必不能令魔教察觉,到时候便可将反应不及的魔教给一网打尽!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显然可行。

大概计划中唯一的变数,只有逆贼计良,恐他出卖顾盟主,告知魔教教主,到时估计便是武林盟的计划要功归一篑。

这个疑问一提出来,全场肃静。

不过渐渐地,也有人道盟主如今平安无事,又准确找到了魔教的藏匿地点,那计良想必已经改邪归正了吧。

大家都清楚计良如今的状态,想他安分遵从了诱饵之计,以及那再也不能习武的残破身躯,形如一个废人般,天之骄子从云端一朝掉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大概任谁都受不了。

如此最终大彻大悟也说不定。

又有董大夫站出来道:“若能就此将魔教彻底剿灭,他也算是大功一件。”

脑海中浮现出那道青衣瘦削的身影,董大夫叹息一声。

于是,计划就此定下。

“蒋大当家,那就麻烦你了。”王长老道。

镖局当家连忙摆手道:“能为武林盟效劳,铲除魔教,当人人有责!”

当一些武林盟高手随同镖局当家,装作送镖队伍,返回青阳城的时候,魔教这边也开始严加戒备,具体表现为,顾云在府内走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见到那些魔教的人影。

思忖片刻,顾云返回了计良的院子,院中依然是少年习剑的身影,那刻苦的努力,仿佛是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

但顾云清楚,这少年实际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大哥亦没有跟他说,如此刻苦的练习,除了少年本身一直以来都勤奋有加,恐怕先前被魔教抓走一事,到底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只是强大的武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这少年以后成长的道路,还远着呢。

视线一偏,便见苍松树下的瘦削身影,青衣披在他身上,仿佛空荡荡的,大哥好像又瘦了……

顾云轻叹一声,脚步径直入了室内,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外套。

“多谢。”

计良道。

顾云张了张口,心说不用跟他客气,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但沉默了一下,最终说道:

“我已经放出消息,大概一两天就能与武林盟取得联系,到时……在此之前,我会先保护大哥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

届时武林盟与这些魔教展开混战,此处府邸必不可免沦为首要战场,而大哥身体情况欠佳,已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若让大哥卷进这场战,是万万不行的。

计良没说接受或拒绝,只是平淡道:“麻烦顾盟主了。”

这一声生疏的顾盟主又听得顾云难受,只能有些闷闷道:“不麻烦。”

……

青阳城城门处,一阵喧哗声响起,便见几辆空车驶入城内,原来是镖局送完镖回来了。

隐藏在暗处的魔教眼线,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这镖局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准确来说,青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势力对魔教而言都了如指掌。

从魔教选择这里做藏匿据点,这些信息便少不了。

只不过,到底不是正规情报人员,只知道有镖局这个小势力,却不会细致到镖局什么时候走了趟镖,如今才归来。

于是武林盟派遣的几位先锋高手,顺利同镖局当家进了青阳城里面。

今日,打铁铺的壮汉照常走出铺子,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不多时便来到了镖局,甫一进门,便见到了镖局当家,顿时眼前一喜。

话不多说,又随着镖局当家进了房间里面,其中做坐或站着几道高大的身影,镖局当家当即介绍道:

“这是武林盟的几位前辈。”

壮汉眼神炙热,双手抱拳,然后道:“等诸位很久了。”

“顾盟主当时与在下约定了时间,今晚亥时见面!”

……

月黑风高,乌云笼罩。

以顾云高强的武功,很轻易便避开了魔教的视线,且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往俯外掠去。

打铁铺内,壮汉早已经在等着了,见到顾云后,便道:“武林盟的几位前辈已经抵达,顾盟主请随我来。”

依然是镖局内,几个武林盟的高手终于见到了顾云,纷纷起身抱拳。

“盟主!”

顾云点了点头,负手道:“王长老有何计策?”

……

室内烛光幽幽,安然静谧,阿恒推门而入,带进来的冷风吹拂,烛影晃动,思及老师的身体,阿恒又赶紧将门合上了。

当他抬起眼,朝屋内望去,便见烛火映出老师的身影,在桌案上,抬起了手腕,指间执笔,好似在书写些什么。

不过未等他走过去,计良已经搁下毛笔,将书写完成的宣纸折叠,装入了一个锦囊里面,与此为伴的,还有一块黑色的玉石。

待少年走近后,计良便手一扬,锦囊向少年抛去,仿佛只是随意扔出一件东西。

来不及开口的阿恒顿时慌忙接住,却发现那锦囊准确无误落在了他的怀中。

“老师,这是……?”

阿恒挠了挠头,显然有些不明就里。

“收好,当你觉得有无法解决的困境,便打开它。”

阿恒拿着锦囊的手顿时小心翼翼起来,虽然不明白老师的用意,但想也知道这个锦囊的重要性,但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少年又突然有些惶恐,恍然感觉老师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仿佛在交代后事般令人彷徨。

但计良神情淡然,一如既往,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这令少年缓过神来,摇头深觉自己想多了。

不过,老师既然将锦囊交给他,阿恒便听话的贴身放好。

此时已然夜深,阿恒方才结束练剑时却见老师的屋子内仍然烛光晃动,本以为是老师休息时忘记了熄灯,打算小心进来看看,不想老师并未歇下。

将锦囊收好后,阿恒左右看了看,没见着小八的身影,估计是已经去休息了,又见计良整理桌案上的物什,连忙上前接手。

“老师,你先去休息吧,这些琐事交给阿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