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煊被逐出京城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他与薛城两人好不容易才从刺客手中逃出生天,精疲力竭地倒在郊外的草丛中歇息。
彼时的薛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远没有后来的沉稳。他虽下定决心跟随霍景煊,但对渺茫前途感到十分担忧,趁着休息之余询问霍景煊他们该去哪里。
霍景煊也不知道。
父皇明知他是被冤枉的,但因不喜他与母后,偏心霍长风母子,愣是将黑锅扣在他头上,将他逐出京城。
霍景煊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京城也只是因为他不想让霍长风母子如愿罢了,但前路究竟在何方,他完全不知道。
那一刻的他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直到草丛里响起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你们要是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可以去北方吗?”
两人立刻握剑戒备,回头却见茂密的草丛中坐起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女孩。
霍景煊一眼认出这是盛相家的二小姐盛初雪。
薛城也认识她,害怕相府侍卫在周遭,握紧武器戒备地望向四周。
但周围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霍景煊打量着才七八岁的阿初,小姑娘眼眶通红,像是不久前才哭过,手中抱着一个包裹,身旁还蹲着一只大白鹅。
大白鹅虽然一声不响,但黑豆似的小眼睛戒备地盯着霍景煊两人,随时都会上来叨他们的样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霍景煊问。
说到这个,阿初小脸一皱,像是又要哭出来,瘪着嘴道:“我被蛇咬了,在这里等死。”
薛城脸色大变,立刻拉着霍景煊后退,生怕再有毒蛇从半人高的草丛中蹿出来。
阿初倒是没在意他的动作,看霍景煊与薛城身上到处都是伤,低头从包袱里翻出两枚药瓶,“我这里有金疮药,你们要不要?”
薛城半信半疑,上前接过打开看了看,随后面露喜色:“主子,是上好的金疮药!”
霍景煊被逐出京城时什么也不准带,只有薛城和身上这套衣服,就连手中长剑都是从刺客处抢来的。
阿初的金疮药比雪中送炭更珍贵,薛城拉着霍景煊就要给他上药,却被霍景煊推开。
霍景煊问阿初:“被咬多久了?”
阿初歪头想了想,实诚地摇摇头:“不知道,躺在这里等死的时候,我不小心睡着了。不过蛇蛇已经被大白咬死了,你们不用害怕。”
霍景煊没想到小丫头都在等死了,竟然还记得宽慰他们,心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草丛中的阿初难过地吸了吸鼻子,伸手抱过一旁的大白鹅,鼓着脸瞪向一个地方,又生气又委屈。
霍景煊顺她的目光望过去,在疯长的草丛中看到残留着血迹的细长蛇身。
他迈入草丛中,用剑尖挑起被大白鹅咬成两段的蛇身。
蛇血已经干涸,连身子都有些僵硬,想来死去有段时间了。
霍景煊虽是嫡出的皇子,但先前一直随皇后住在行宫,偶尔会去附近的庄子里游玩,认识一些常见的蛇。
蛇毒发作一向很快,阿初此刻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霍景煊仔细辨认蛇身,又检查了阿初脚踝处的伤口,为小丫头松了口气:“是普通的水蛇,没有毒。”
“真的?”阿初大喜,精神抖擞地从地上爬起来:“谢谢你呀!”说完捡起自己的小包袱转身就跑,“大白走,我们去找哥哥!”
霍景煊脸色微变,盛嘉奕早就在半年前战死沙场,阿初去哪儿找人?
眼看她抱着小包袱、带着大白鹅满怀期待地朝北方奔去,霍景煊喊住她:“盛嘉奕已经死了。”
小丫头不高兴地回头反驳:“哥哥没死,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他只是迷路了,我要去接哥哥回家。”
尽管与她只有两面之缘,但霍景煊已经看出小丫头的倔强,推测她今天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
一个七岁的丫头独自上路,别说遇上歹人,就是一场大风都能把她刮跑,真是无知者无畏。
霍景煊问:“路上要是再遇上毒蛇,你怎么办?”
阿初想起自己连蛇有没有毒都分不清,有些尴尬。
“回家去。”霍景煊吩咐。
阿初摇摇头,执着道:“我要去找哥哥。”
“哪怕路上千难险阻?”霍景煊问。
阿初特别用力的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小丫头坚信盛嘉奕没死,在这点上跟她说不通,霍景煊换了种方法。
他抬手用剑尖抵住阿初咽喉。
阿初眼中浮现起迷茫与害怕。
她身旁的大白鹅张开翅膀,凶神恶煞地朝霍景煊扑来。
薛城用剑鞘将大白鹅挡住,以免它伤到霍景煊。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霍景煊说。
“为什么要杀我?”阿初不解,还很委屈,“我刚刚还给你们伤药了呢。”
“杀人不需要理由,这世道一向是弱肉强食。你现在要是死在这里,还能去接你哥哥回家吗?”霍景煊问。
阿初被问住了。
接不回哥哥,自己还得死,那真是太亏了。
她鼻子发酸,难过得好似又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