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湉喊了陈行舟一声,却又无话,只将他抱得更紧,止不住泪。
泪水终将陈行舟的衣袍打湿,水渍氤氲,藏蓝衣袍出现一大片更深的颜色。
哭得太凶,苏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她紧紧抱住陈行舟的手直到停止哭意也没有松开,安静靠在他胸前,人有些怔怔的,仿佛把自己哭懵了。
陈行舟抬手去擦苏湉脸颊的泪。
低头见她呆呆的,复又捧起她的脸,温柔吻去她脸上泪痕。
苏湉闭着眼,挂着泪珠的眼睫因陈行舟一个接一个的吻而轻轻颤动。
温热的吻最终落在她眼皮上,而后终于结束。
苏湉缓缓睁开湿漉漉又红肿的眼,对上陈行舟的眸子,垂下眼,再一次抱住他,靠在他的胸前。被她哭湿的衣袍自然水渍未干,她脸颊仍贴在上面,没有在意。
“王爷曾问我,凫水是何人所教,我告诉王爷说,是娘亲教我的。”
“确实是娘亲教我的,却非因我想学,而是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儿出事……”
“六岁那年,她五岁,我和她在荷塘边玩,只记得她不慎失足落水,我那会儿念着她是我妹妹,落了水,很危险,明明自己不会凫水也傻乎乎下水去救,差一点儿两个人都没有救上来。”
“在那之前我一直记得自己是姐姐。”
“作为姐姐,自然是要对妹妹多多照拂几分的,又对长辈的事知之甚少。”
“可那一次两个人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她告诉娘亲,说是我将她推下水去的,说我是不是不喜欢她。那是我初次知道,纵使姐妹相称,也不见得真心换真心。后来从底下的人口中听过不少议论,说我不容人,小小年纪,心肠歹毒。”
苏湉声音很低:“这些人后来都被娘亲打发出去了。”
“再后来,娘亲便教我凫水,我和她也因为这件事再亲近不起来。”
苏湉记起自己失忆时,苏悦偷溜进她房间被抓住,说是瞧上她的一支簪子。
那时虽不信,但是忘记其他的事,不知苏悦真实目的。
可因心中对苏悦的不喜,她将苏悦重罚。
如今自然明白,罚苏悦罚得不冤枉,苏悦那时只怕是想从踏月居寻到物证,好帮陈长敬在皇帝陛下面前证明她和陈长敬有感情。
苏悦那样一心帮陈长敬,一朝被陈长敬抛弃,却要转头来害她。
诸多手段,竟都只用在她身上。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
“明明厌她恶她,可看到她被那样狼狈、落魄,却觉得生气。”
苏湉将额头抵在陈行舟胸前,闭一闭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提起这么个人,究竟想和陈行舟说什么。
不过哭过一场,那种情绪淡下去。
苏湉离开陈行舟的怀抱,看一看他被浸湿的胸口,吸一吸鼻子:“我去帮王爷拿身干净衣服。”
陈行舟任由她去了。
苏湉很快抱着一身干净衣袍回来陈行舟身边,情绪也恢复平静。
之前想着把人送回镇远侯府,让云苓跟过去。
冷静下来,自己该同样回去一趟才是,她和这个人之间得有个了结。
没有多想,她将衣袍放在一旁,伸手去解陈行舟的腰间,带着点小鼻音说:“我让人把她押回侯府了,一会得回去一趟。怎么处置……看看爹娘的意思。”
陈行舟觉得这事本不麻烦。
纵使镇远侯府一直在找这个人,也不是为了找回来供着,那么找到的是尸首还是活人并不重要。
独她将人送回去。
却无法,毕竟是个连不认识的老婆婆都会帮的小娘子。
人间险恶,阴险狡诈,该离她越远越好。
除了他。
陈行舟配合抬起手臂让苏湉帮她将衣袍脱下:“我陪你回去。”
苏湉摇摇头:“我自己回去吧。”
这是苏家的家事。
没有必要让王爷掺和进来。
陈行舟想一想:“那我晚些过去接你。”
“好。”苏湉声音软软的答应他。
苏湉帮陈行舟换上干净衣袍,方才吩咐丫鬟送些热水进来。
她净过面,重新梳妆,换过一身衣服,带着云苓乘马车回镇远侯府。
苏湉到侯府时,苏悦正跪在庭院里,接受苏家的家法。
藤编重重抽打在她身上,她一脸木然,连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只稍微看得苏悦几眼,苏湉越过她身边,去见自己的爹娘。
白云寺附近发生的那些事,镇远侯和侯夫人魏氏皆从雪茶口中听说过了。
“爹,娘。”苏湉走上前去,喊得两声。
魏氏拉着苏湉的手,轻叹一口气,一时只道:“回来了。”
苏湉“嗯”一声。
前脚苏湉刚到,后脚在外面收到消息回侯府的苏裕也同样到了。
苏悦不是苏家孩子的事,镇远侯府没有往外漏过消息。此前上门提亲的人家都婉拒,问起只说,苏悦偶遇一师太,师太与她投缘,经由师太指点,为保顺遂,须得去庙中修行,故而暂不考虑婚事。
这是面上好听的说法。
旁人听过这般缘由,知是有些事情,不会深究,亦不会再生出求娶的心思。
苏悦出现了,可苏家也是不会留下她的。
不是因为她没有苏家血脉,而是她做下那些错事。
这会是苏悦最后一次受苏家的家法之罚。
受过这一场罚,苏悦与苏家真正断了关系,苏家往后不会认她。
正厅里,众人皆默不作声。
庭院里受罚的苏悦如他们一样不作声,唯有藤鞭抽在苏悦身上的动静飘荡。
待藤鞭抽打的声响散去,苏悦昏死在庭院里。
镇远侯看向苏湉,沉沉开口:“湉湉,你将她送回来……”
“爹爹,我命人将她送回来,是想与你、与娘亲商量如何处置她。”苏湉说,“哪怕是侯府十数年的老人,犯了错,也没有个个都随便乱棍打死的。她同我一样,喊了你们十几年的爹娘,所以爹娘想如何处置,我愿意听一听。”
魏氏将苏湉的手握得很紧:“不能为这么个人委屈了我女儿。”
“娘,我不委屈。”苏湉说,“我其实是生气。”
魏氏摇头:“你因她受了多少无妄之灾,如何会不委屈?”
好吧,还是有一点委屈的。苏湉想着,轻声说:“可是有爹娘疼我护我。”
苏湉求助地看一眼自己哥哥。
谁想苏裕道:“她伤你害你、心思不正,已是不顾旧情,她如此,又何必顾念旧情放她一马?”
隐隐瞧着像是生气了。
苏湉无奈,她不多言,转身走到廊下,吩咐侯府仆从:“弄醒她。”
昏过去的苏悦因一盆冷水浇下而哆嗦着醒来。
她身体打着颤,伏在地上,看见苏湉掩在裙摆下一双精致绣花鞋的鞋尖上缀着的南珠流光溢彩。
“把她架起来。”
苏湉再吩咐,两个大力婆子上前把趴在地上的苏悦架住,让她勉力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