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何尝不知呢?皇帝生辰宴娉婷献画那次,也是没做错什么,就差点掉了脑袋。
皇帝这么做,是要逼她交出夙隐,但是为了眼前这个庶女,她不愿意。
那是她最后保护家人的底牌。
交出夙隐,她家再无后盾了。
“你既然没有毒杀柔妃,我相信程释会秉公处理,你放心,我也会从中斡旋,尽力将你救出来。”
沈瑶的话音一落,兰亭昭瞬间跌坐在地,她被放弃了。
兰言诗也听懂了母亲的意思,母亲在兰家和妙邈之间选择了兰家啊……她看见妹妹跌坐在地上,惨白的脸色,眼泪盈盈的眼眸中充满了委屈,在场的人都对她流露出同情之心……唯有她,狠下心来,她前世对妙邈如同亲生姐妹,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呢?父亲的断指?姐妹的背叛,还有死无全尸……此时借用沈复的手,解决了妙邈,以防后患,也未尝不是种办法。
于是兰言诗只是冷冷看着她,并没出手拉她一把。
妙邈落得此种下场,就当她为自己前世的罪孽,赎罪了。
然而就在沈瑶准备发话,让兰亭昭随她去前厅时,兰亭昭却倏地站起身,夺门而出,往外跑去,那方向,是往兰拷的院子……
沈瑶并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问兰言诗:
“娉娉,你如何得知陛下欲以‘秽乱后宫’的罪名,扣下你兄长?”
兰言诗闻言回眸,与她对视,朱唇半启,却只字未说。
她重生了。
不过一年的时间,前世那些种种,想起来都有恍然如梦的错觉,母亲怎么会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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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和妹妹们离开后,兰拷躺下休息,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受伤的地方,其实他刚刚撒了谎,他的头隐隐作痛,每次发疼,都像是长针刺入脑袋一样,尖锐而抽搐,让人难以平静,且放血以后,他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虚弱……
兰拷低叹一声,再次尝试入睡,痛感稍微平复,门口传来一声剧烈的推门声,让他又一次睁开了双眼,他刚顺声望了过去,就看到了一袭缃黄色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哥哥!救救我!陛下要杀我!母亲和姐姐也不管我!她们要把我交出去!”
兰拷见她泪眼婆娑,哭成了泪人,立刻支起身子,问:“怎么了?妙邈?发什么何事?你不要急,慢慢跟我说。”
“昨夜,我去找哥哥,看见一个女人扑在哥哥身上,我情急之下,把人给拖下床榻,她威胁我,我便取下了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处,逼她走!”
“我发誓!我只是微微刺破了她的肌肤!没有用力!但是那女子她今日突然暴毙!死了!陛下说,是我用毒簪害死她!我怎么可能!我去哪里找毒药!哥哥!哥哥!我怎么办?”
她脑子嗡嗡乱成一团,前言不搭后语,兰拷抓住了重点,他听说那女子暴毙,表情也瞬间凝重了起来,他向她确定问:“妙邈,你是说,那位公主死了?”
兰亭昭边哭边摇头:“不是公主,那是陛下的妃子!”
“你确定?”兰拷一听,脸色更加苍白倘若那人是陛下的妃子,那么他所做之事一旦被定罪,便是死罪,如果妙邈没来,他早已万劫不复了。
兰亭昭咬着唇点头,呜咽着问他:“哥哥,我该怎么办?”
兰拷心绪杂陈,那女子太监打扮,好巧不巧在花园与他相遇,他没听娉婷劝诫,一时心软,铸成大错,背那女子回宫,被强喂了药……他现在虽然头疼难忍,但万分清醒,这就是有人故意作局,要陷害他,而且那人,就是陛下吧……兰拷收回目光,看见兰亭昭柔净的脸庞上皆是泪水,他深吸一口气,告诉她:“这事因我而起,妙邈,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兰拷脸色惨白,他不是强硬之人,眉眼间俱是温润,兰亭昭望着他的眼睛,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她向他求助,是因她走投无路,在兰家找不到第二个帮她的人,但她并不确信,兰拷有那个能力,护住她。要她性命的,可是皇帝啊!
就在此时,沈瑶和兰言诗也赶过来了。
沈瑶看见她扑在兰拷身上,哭得梨花带雨,更加不悦,这两人本来就走得过分亲密,昨夜宫宴以后,她看见两人距离很近,就心情沉重。虽然兄妹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但知道的不过几人罢了,天下人可不知情,假若让旁人看见这副情景,会如何戳着脊背辱骂她的儿子……
“娘……”兰拷率先开口。
沈瑶瞪了他一眼,“你好生歇息,娘亲自会处理。”
兰拷却不信她的话,“您要将妹妹交出去吗?”
“程释带着一群官兵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今日若不带走她,必然不肯罢休,让妙邈先和他走,只是权宜之计,程释带走妙邈,也不会立刻处决她,你不会以为娘亲真的如此冷血无情吧?”
兰拷掀开被褥,从床上下来,扶着床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直视着沈瑶充满了怒气的双眸,开口说:“妙邈是为了救我,她做错了什么?”
“可出手伤柔妃的,是她不是你!”
这一句话,让兰拷明白了母亲的态度,“娘,如果没有妙邈及时赶到,铸成大错的就是孩儿了,妙邈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恩人,我怎么可以在她受难的时候,将她推出去?”
在沈瑶的记忆中,兰拷一直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这是他首次为了旁人,与自己抗争,这让她很是恼火,“如果不将她交出去,那么陛下就要以‘包庇罪犯’的罪名,坐连咱们全家的罪责,你希望看到这个局面,是吗?”
沈瑶充斥怒气的质问让兰拷沉默了,但那沉默很快就被他的答案取代了,他说:“一切因我而起,那便由我结束,母亲将我交出去吧,伤害那女子的人是我……”
“啪!——”
沈瑶给了他重重的一声掴掌,结束了他的话语。
兰亭昭被兰拷挡在身后,她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哥哥要替她顶罪,她呆呆地张着嘴,望着他的背影……
沈瑶强压住起伏猛烈的胸膛,最后,她决定把兰亭昭的身世告诉他:“她并非你爹的亲生女儿,也不是你亲妹妹,你们连表亲都不是,你不需要为她这么做。”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兰拷并没感到惊讶,他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然,这也是因为兰言诗提早告诉他真相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轻柔。
“所以你不必护着她。”
兰亭昭听到沈瑶的话,当即心灰意冷,她知道,哥哥对她关照,都是出自兄妹之情,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亲妹妹,定然不会护着自己了……想到此处,她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落,这就是她憎恨兰家的原因,她虽姓“兰”,但没有一个人,真的把她当成亲人去呵护。
就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却听见他说:
“母亲,我和妙邈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就算她和没有血缘关系,也不能抹掉我和她的兄妹之情,哥哥就应该保护妹妹,不是吗?何况这事是因我而起,我怎能为了保全自己,而让妙邈做了替罪羊!”
兰言诗闻言,不满地瞪了兰拷一眼,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她很嫉妒妙邈呢,或许是因为前世她不爱找事,哥哥没机会护着她,等后来她出事,哥哥自己已被囚禁,更没有机会护着她,妙邈总爱给哥哥找事,哥哥反而对她更加关照。
面对他的驳斥,沈瑶反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她出手很重,兰拷被她扇歪了脑袋,并且脸庞上留下了赤色的巴掌印,嘴角也溢出了一抹血渍。
“逆子!我都说了,我会想法子救她,你为何不信我?”
兰拷没有再和沈瑶辩驳,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兰亭昭挡在身后。
兰亭昭痴痴望着兰拷的背影,眼角还噙着泪花,不敢相信,自己没有被抛弃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