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沈梦,她长发披散,凌乱不堪,脸色苍白,受伤左手搭在被褥上,僵硬无比,她的眼球凸出,那形态,仿佛志异奇谈中的小鬼,她的右手中,握着一片锋利的碎片,兰言诗看见散落在地上的被砸碎的碗,就知道那是什么。
“你昨日差点死了。”
兰言诗见她此举,眉宇颦蹙,眼里充满了不解。
她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她知道那种感觉,最让人窒息的,不是死亡的疼痛,而是选择死亡时的绝望感,如果不是密不透风的绝望将生存的希望压榨,谁会选择去死呢。
“医师好不容易将你救了回来,为何不珍惜。”
沈梦看着兰言诗,原本呆滞的她,忽然面目狰狞扭曲,她将手里的瓷片扔向兰言诗,对她怒吼道:“谁让你救我!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要死与你何干!”
兰言诗自嘲地笑了笑,紧接着,她问沈梦:“红袖公主是陛下挚爱的胞妹,除了太子,您是整个洛阳,甚至天下,最得荣宠的人,这等尊贵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旁人盼都盼不来,您为何要自戕呢?”
兰言诗继续问她:“为了陆驸马?殉情?”
沈梦双眸赤红,死死瞪着她。
兰言诗的话,比她握着的刀更加刺痛她,只听她说——
“他生前不爱你,死后也不爱你。”
“他不需要你殉情陪他,即使在黄泉相遇,他也会绕你而走。”
“你闭嘴!闭嘴!”
沈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捂住耳朵,翻了身,背对着她,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为什么你可以接受他的死讯,却接受不了他不爱的事实呢。”兰言诗不解。
沈梦边哭边大声嚎啕了一阵子,她的哭声好不委屈,她哭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冲兰言诗大吼:“不经他人哭,莫劝人大度,你把旁人的痛苦说得如此轻松!也不怕遭雷劈!”
经过兰言诗几句话刺激,她倒是变得有活力一些了,冲兰言诗吼叫的时候,吐沫星子喷了她满脸,蓄意报复一般……
兰言诗听后沉默,她怎会不懂呢,爱而不得的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懂。
可世间,最强求不来的,就是“姻缘”二字。
前世她心悦程迦,即便今生他们的关系有了变化,但依然没有在一起不是吗?
还有程释。阿释两世求她而不得,一切都没改变不是吗?
为一段得不到的爱,杀死自己,好傻。
“如果我做错了,就让雷活活劈死我。”兰言诗望着她:“梦姐姐,既然活下来了,不如重新开始,好吗?”
“你说得轻巧。”在沈梦眼中,她年岁轻,根本没有资格同她说这些话,“有些事一旦做错,根本没有改过的机会!你懂吗?”
沈梦的话里透露着痛苦和凝重:“我年轻时,一时冲动,挖了你母亲一个幕僚的髌骨,你母亲因此与我绝交,不再与我说一句话,二十年!我活着!可是我有改过的机会吗?”
这话让兰言诗闭了嘴。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你有。”
两人顺着声音,回头望去,只见沈瑶穿着赪紫长裙站在门口,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们。
原来沈瑶实在是放心不下,最终还是跟来了。
“你!——”
沈梦看到沈瑶,激动地挺直脊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沈瑶没回答她的话,她走到她床前,望着她,问:“知错了吗?”
沈瑶所指,不仅是李蒟一事,还有这么多年,她所做的种种。
沈梦望着她的眼睛,紧咬嘴唇,不肯回答。她处世的原则,宁愿一错再错,也不会认错。而且沈瑶的姿态居高临下,足以折磨她的自尊心。
“看来这些年,经历种种是非,你一点也没成熟,阿梦。”
沈瑶牵起兰言诗的手,要带她走,“不必再劝了。”
望着沈瑶决绝的背影,还有渐行渐远的两人,沈梦忽然发疯大吼道:“我做错了!我错了!当年的事我错了!”
“我不该因李蒟劝诫让你远离我,就挖了他的骨头!我错了!我错了!”
她撕心裂肺地冲沈瑶吼着,声泪俱下。
“我现在还活着,我跟你认错!你根本不会原谅我!你为何还要说我还有改错的机会!”
在她声嘶力竭的嘶吼中,沈瑶停下了脚步,她放开兰言诗的手,又走回到她面前,坐下,看着她:“你可愿跟我去向李蒟赔罪?”
沈梦涕流满面,她点点头,哽咽着问:“那你会原谅我吗?”
“我会的。”
“可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人在哪里。”
“我知道。”兰言诗低声说。
于是三人立刻启程往李蒟的山水斋去了。
马车上,没有人开口,沈梦与沈瑶各自望向一方,不肯对视。
到了山水斋,兰言诗先下了车。
小厮看见兰言诗,热情相迎。
“姑娘,您今日又来买画?”
“李叔叔在吗?”
“巧了,今日他在店中,您里面请。”
兰言诗并没有进门,而是说:“我今日带了两个人来见他,你先去通报一声,就说是姓沈的两个公主。”
她话刚说罢,沈瑶便从马车里出来。
那小厮看见沈瑶,虽是简单朴素的打扮,就连簪子都没戴,却通身的贵气,并没他想,应了一声,转身进屋通传了。
后院中,李蒟正在坐在书架前,耐心地收拾着自己珍藏的书籍,他用手帕一点点擦拭掉书上的落灰,这宁静的时光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
脚步声渐近,没等小厮开口,他背对着人,率先开口问:“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店里着火了不成。”
“先生,那位娉婷公主又来了。”
“哦?”李蒟听到兰言诗的名字,声音开朗了些许,调笑着问:“她又来打劫了?”
“她带人来见您。”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