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兰坯在宁桥松的坟前静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爬起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往家中走。
不同于在坟前的情绪激动,他已经平静了,回到兰府后,他吃了碗清粥,在案前埋头写了一封奏折,整理了好仪容,最后一次穿上了他的朝服。
铜镜中的兰坯中年年岁,眼神却如耄耋老人般苍凉,他身穿着紫服锦衣,腰系十三銙金玉带,发束三梁冠,这是入仕之人向往的三品朝服,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然而对兰坯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
沈瑶为了他穿好了衣服后,将一根降龙木制成的拐杖递给了他,“等腿养好了一些再去见陛下吧?”
“养不好了。”兰坯知道自己的腿好不了,他成了跛子,但那又如何,“阿瑶,我答应过你的事,可以提前实现了。”
沈瑶不懂他是何意。
“这是封解官书。”
沈瑶朱唇轻启,愣了片刻,问:“你要辞官?”
“我要辞官。”兰坯复述了一遍,他的语气笃定。“从今日起,我便是个闲散之人,日后还望夫人多多包涵。”
兰坯正值壮年,不过四旬,就官拜三品,以后还有大好前程,沈瑶知他不是迷恋权势之人,他一定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起了那具跪在宁家门口的尸骸,暗卫说他昨夜去了宁桥松的粉丝,坐了一宿,回来时则变了一个人般,解脱的模样,她已经猜到了,辞官,也好,她可以养他一辈子。
莫说一辈子,十辈子都养得起。
“我等你回来。”她对他说。
兰坯定定地望了她一眼,仿佛看见了初识的沈瑶,策马扬鞭,神采飞扬,一举一动美若天仙,何以寄余生,以她寄余生。
他这样想着,谁知一转头,撞见了一个人,一个足以让他脸色大变的人。
那人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那妇人手腕中挽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满了薤白菌子菰叶裹着的猪肉,瞧着平平无奇,但此人乃是兰坯的亲生母亲沈甘棠,她沉默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拐杖,立刻明白了,这些天,她的儿媳,孙子孙女,从大的到小的,都在隐瞒她什么。
好啊,她自己的亲儿子受伤了,她也不知道。
“母…母亲,您怎么来了?”兰坯看见沈甘棠,惊诧地说不话。
这些年,她一直怪自己当初没有赶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对于沈瑶接她来洛阳颐养天年的建议统统拒绝。
今日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着实把兰坯吓了一跳。
沈甘棠的目光冷冽冰凉,头顶犹如阴云笼罩,兰坯喉结滚动,她的反应,让他紧张不已。
“怎么?你的意思是这洛阳兰府,我不能来?”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兰坯一脸愁容,他那是那个意思,她愿意来,他开心还来不及。
也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改变了固执的想法,愿意前来洛阳。
“腿怎么了?”她开口问。
兰坯挠了挠头,说:“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