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对于能在钱财上“拿捏”未来姑爷这点,还是很替自己女儿开心。
大婚当日,陆家为了顾及林尧这个“穷姑爷”的颜面,没有特地摆阔,嫁妆是中规中矩的六十四抬,只不过每一台都塞得满满当当,连跟手指都放不下去,担夫们沉得两腿都有些打颤,额角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流。
林尧很久没这般欢喜过,在席间同一众武将喝完好几坛酒,最后装醉才得以脱困。
回到新房用如意秤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对上一双无喜无悲的凤眼时,林尧浑身的醉意似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散了个干净。
那个姑娘似乎并不开心嫁给她,或者说,对她而言嫁谁都无甚区别。
陆锦颜见他站着不动,以为他醉了,倒是起身过来扶他:“我替夫君更衣吧。”
毫无波澜说出的这句话,让林尧更加清醒。
“不用,我自己去后罩房洗洗。”林尧拨开陆锦颜的手,大步进了后罩房。
陆锦颜看着晃动的竹帘,让跟着自己陪嫁过来的丫鬟进去帮忙。
大户人家的陪嫁丫鬟里,少不得有一两个模样艳丽的,通常是为了帮主子固宠,给未来姑爷准备的。
两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进入后罩房,不消片刻就白着脸退了出来。
其中一个忐忑道:“姑爷似乎心情不太好。”
陆锦颜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等林尧从净房出来,陆锦颜也已经换上一身居家常服,正坐在铜镜前卸发钗。
林尧头发上沾着水汽,衣襟大敞着,隐约可见胸膛上坚实的肌理。
他神情不太明朗,坐在床边,似在等陆锦颜。
陆锦颜知道这晚约莫是躲不过的,浅浅擦了一层香膏便走了过去。
林尧示意她坐,又从大红的鸳鸯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和一本账簿:“我有些薄产,只是当初听说岳父青睐贫寒子弟,前去提亲时才没全然袒露,你嫁了我,便收着吧,或许比不得从前在陆府的日子,但也不必苦了自己。”
陆锦颜拿着钥匙和账簿,满眼错愣。
这一晚二人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但林尧没有半点逾越。
陆锦颜提心吊胆到半夜才睡着,第二日不免起得有些晚了,前来伺候她洗漱的丫鬟捂嘴偷笑。
陆锦颜知道她们误会了,但没做声。
林尧大婚有三天假,林家没有公婆需要侍奉,这第二日,陆锦颜便只跟着他去给公婆上了柱香就回房了。
在管家这一块,陆锦颜从小耳濡目染,曾经又是被当做准太子妃培养的,是一把好手。
林府的宅子虽大,但庭院几乎没被打理过,花圃里也是杂草丛生,没什么看头。
陆锦颜熟悉了宅子,便开始规划怎么布置庭院,她同林尧说:“你书房外种文竹,看着雅致些,墙根那里再种几株红梅,马上入冬了,下雪了有意境。”
林尧说:“都听你的。”
简简单单四字,陆锦颜心中却升起几分异样。
她在世家长大,世家的女儿,被一切繁文缛节规训得像樽漂亮瓷器,她们也会用那些繁文缛节当杀人的刀子。
但在这里,陆锦颜突然觉得那些东西毫无用武之地。
一连数日,二人都是在这样保持着心照不宣的距离度过的。
林尧沐浴从不用丫鬟伺候,第五日的时候,林尧沐浴时,她亲自去了后罩房帮他搓背。
林尧从军营回来似乎累极了,靠着浴桶壁就睡着了。
陆锦颜抬手帮他揉按肩颈时,手腕瞬间被大力扭过,刚才还睡得沉的人目光精悍似一头豹子。
陆锦颜吃痛惊呼一声。
林尧反应过来是她,慌忙收了手:“你怎进来了?”
他极有技巧地在她手腕处揉按了几下:“疼不疼?”
陆锦颜见过许多男子看自己的目光,倾慕的、欣赏的、贪婪的,独独没见过像林尧这般看她的。
他那么紧张,似乎很怕她疼。
心头的异样感愈重了些。
她收回手说:“不疼的,我见将军迟迟未出来,担心将军,这才进来看看。”
她嘴上说不疼,可林尧分明还是瞧见她手腕那里红了一片。
仿佛是个水做的人。
他说:“一时不察,睡着了。”
他从浴桶中起身,准备披衣出去给陆锦颜找药,发现陆锦颜仓惶避开眼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着寸缕。
他水珠都没顾上擦,胡乱套上衣裳:“我……我去给你拿药。”
陆锦颜想说不用,可因方才无意中看到的画面,整张脸都红透了,现在叫住他更尴尬,便没做声。
不消片刻,林尧就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回来给陆锦颜推拿手腕。
陆锦颜坐在床边,林尧半跪在地上,湿漉漉的发还往下滴落着水珠。
陆锦颜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都因无措紧握成了拳。
她似想回报几分林尧的好,说:“我给将军把头发擦干吧。”
这算是二人成婚以来,最亲密的一次,林尧没有拒绝。
他头发不长,但极厚,擦起来有些费劲,好在陆锦颜很有耐心。
这夜入睡时,她主动环抱住了林尧的腰,脸贴着他宽阔的背脊。
林尧喉咙发紧:“锦……锦颜。”
她轻轻应了一声。
随后的一切都很顺其自然,她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的情绪。
她是世家用礼教规训出来的女儿,相夫教子,是对出嫁的女儿最好的训言。
往后朝夕相对的是这个人,那么这一辈子似乎也不难熬。
陆锦颜以为把自己给他,只是同他履行夫妻义务而已,毕竟她不排斥眼前这个人。
很快陆锦颜就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林尧身上半点没有世家子弟的娇矜,他会不留余力地取悦她,让她尖叫让她在极致的时候大哭。
失神望着帐顶的时候,陆锦颜忽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要时刻端着礼教架子的陆家嫡女。
或许是见惯了世家的勾心斗角、人情冷漠,陆锦颜头一回接触到林尧这样热烈性子的人,颇有些无措。
他对一个人的好,是毫无保留的。
让所有的算计和冷漠都在那份赤诚里被融化。
她喜欢看书,他忍着头大也会陪她一起看,虽然翻不了几页就埋在她颈窝里睡着了。
她笑他的字难看,他便央着她教他练字,只是往往写到后面,云鬓散乱,打翻的墨汁沾污二人的衣袍,书案上更是一片狼藉不忍细看。
眼见又快到年节,林尧的书房外人不得入内,陆锦颜帮着打扫时,无意间在一册藏书后发现了一方锦盒。
锦盒里装着颗有裂纹的东珠。
那样大的一颗珠子,便是陆锦颜也极少见到。
只可惜有了裂纹,便一文不值了。
陆锦颜的心口一下子似被什么攥紧了。
这东珠,当是女子才喜欢的东西。这颗珠子的主人是谁?让林尧有了裂纹都还舍不得扔,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
曾几何时陆锦颜也觉着自己是没有心的,但这一刻,林尧心底或许曾住着另一个女子的想法,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闷。
陆锦颜排斥这种感觉,这不像她。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时,陆锦颜条件反射性地把东珠和锦盒背到了身后。
林尧瞧见她戒备又带着几分慌乱的样子,问:“怎么了?”
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书架,发现那册书被人拿了下来,林尧很平静地问了句:“看到了?”
陆锦颜把东珠和锦盒交还给他:“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只是帮你打扫书房,整理书架时无意间看到了。”
她抬眸佯装镇静问:“哪来这么大一颗东珠,可惜有了裂纹。”
林尧笑笑,说:“跟着陛下打淮阳王时,从淮阳王那里搜刮来的。”
他顿了顿,看向陆锦颜:“很久以前就想送你,不过后来磕坏了,便一直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