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清楚,他敬爱她。只康泽七年嫡母中元节产女,说到底祸根在他。是他的存在给了迟母妃诅咒一国之母的底气,每每思及一出生就被墨家主抱离皇宫的七妹,他便愧疚不已。

皇帝坐到主位上,皇后端了茶奉到皇帝手边。

“你能替你父皇分忧,为国盛民安出一分力,也算是没辜负本宫。”

太后处心积虑保迟漾婳诞下一皇子,在谋什么,她也能算计得出。迟漾婳跋扈放肆,生下一子,就以为大岳已是绥玉国囊中物。

可笑啊!

既如此,皇帝将三皇子交于她养,那她就好好养着三皇子,教其为君治国之道、是非与大局、御下与制衡……养兵为战、帝王霸业,教养得他野心勃勃又心思深沉。

一个能人是不会甘于做亡国之君,屈于人下?到时是绥玉国吞没大岳,还是大岳铁骑踏平绥玉国,就未曾可知了。

皇帝喜欢皇后与三皇子之间的客道,接过茶润了润嘴,便放下了茶杯,拿起画册翻开:“三日前,朕着人送往敬阳山的东西应该也到了,不知道小七喜不喜欢?”凝目看画册上的娇儿,十二岁了。

犹记得那年他收到信赶回卞启城,满宫的污秽,国安寺铭心方丈领着太仪殿的八位高僧坐在凤禧宫外诵《清心经》。皇后血亏,昏迷不醒。太医院太医守在凤禧宫三天,束手无策。好在去南云山采药的墨家墨莳(shi)及时赶回,不然怕是皇后……

回想过去,皇帝是想叹息,可当着皇后的面却又不敢。小七三朝,他私服去了墨府。墨家三十二女轮流守朝光堂,老师更是寸步不离小七。

小七满百日,老师抱着她进了一趟宫,向他要了敬阳山。敬阳山顶建庵堂,千难万难,但墨家做到了。而自老师带小七定居敬阳山,他们夫妻就再没见过小七。每年三节,敬阳山都会送来几张画,都是墨家大画师墨绺(l iu)亲手所绘。

“近日晴好,定是送到了,”皇后目光自画册上移开,令环意摆膳。

“对了,”皇帝抬首:“绥玉国送了信来,两月后,绥玉国二王子迟芈将携使臣来贺朕四十寿辰。随行的还有几位女眷,你问问太后怎么打算,女眷是住在祥安宫还是去别院?”

皇后明白了,余光扫过微抿唇的三皇子,莞尔一笑:“皇上不提,臣妾都差点忘了。三皇子也十五了,该出宫建府了。”

还是皇后了解他,皇帝点头。绥玉国,蛮夷矣。一代太后,一个贵妃,竟还不知足。转眼看向他这个被皇后教得出类拔萃的儿子,弯唇笑之。

三皇子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不快,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爱往迟央宫跑的?是自迟母妃常常强调他是绥玉央华帝姬之子时,还是在太后不断回忆故土后?

绥玉央华帝姬之子?岳暝骁不禁在心中冷嗤,绥玉央华帝姬在屈尊入了大岳后宫,就只是康泽皇帝贵妃了。而他岳暝骁,乃是大岳康泽皇帝第三子。

“用膳吧,”皇后抽走皇帝手中的画册,让环茹收起。

……………………

夕阳西下,敬阳山头西陡崖边,盘坐着一脸色透白若剥壳鸡蛋的少女,清风拂面,吹不动眉间血色坠玉。少许碎发随风扫过蛾眉,打在浓密的眼睫上。挺翘的琼鼻下,菱唇娇嫩却少了些许颜色。

“咳咳……”

一阵轻咳出口,打破了崖头的宁静。少女抬手按压着胸口,睁开眼睛。余晖下眼眸似秋水湖般清澈粼粼,眼尾的睫毛纤长上翘,衬得水眸更具神采。眼底平静无波澜,她像是早已习惯这份羸弱。

一只花皮狗嘴叼着食盒,听到咳嗽声,腿脚加快,不过五息就奔到了崖边。熟练地放下食盒,哼哼唧唧地挨到少女身旁轻蹭。

咳完了也舒服了,少女微扬唇角,伸手揽住狗头,垂首去看。右狗眼眼周黑毛灰扑扑的,脑门上的白毛也不纯,根根黑毛掺杂在其中,狗嘴也是花皮。六姨婆说她就没见过比小花更丑的狗了。十姨婆说小花丑是丑了点,但胜在命硬。

小花见主人又笑话它,不高兴地嘟囔一声,便挣脱主人臂弯,转头叼了食盒过来,催促她吃饭。

“丑也不是什么坏事,”少女伸手接过食盒,安慰小花:“小彩那身七彩羽毛多美,被你熬死了。小白,一只乌鸡,身上没一根杂毛,多神气。快死了,四姨婆也没放过它,配了老参给炖了,连个全尸都没。还有小翠……”

分了一块牛骨给小花,小花趴地两爪子摁着骨头啃得喷香。

“你看你一只狗,跟着我,什么没吃过。”少女转眼下望坐落在百丈下的三间石屋,弯唇轻笑,她这庵堂住得也真够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