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动。
隔着青纱,姜知意看见他们脸上的怀疑,也猜出了他们心中顾虑。成婚两年,沈浮从不曾带她出席过任何场合,就连宫中饮宴也都让她推说抱病从不曾去过,慢说这些士兵无法确定她是不是沈浮的妻子,便是京中的官宦人家,也有许多从不曾见过深居简出的沈相夫人。
“你去找胡成,”姜知意看向领队,“就说我有急事要见相爷。”
胡成,沈浮头一个得力的长随,外面的人都尊称一声胡三官,只有知根知底的才能叫出他的本名,领队再不敢犹豫,匆匆忙忙去了。
士兵们也不敢怠慢,将姜知意主仆两个请进门房里坐着,又端来了茶水。
姜知意没有喝,她查过医书,有孕之时茶、酒、醋,乃至柿子、山楂、螃蟹,许多常见的吃食都是需要避忌的,她得加倍小心——
可加倍小心,就能保住孩子吗?
不觉又捂住小腹,回想着大夫唏嘘叹惋的神色,心里像刀扎似的,尖锐连绵的疼。
门外静悄悄的,领队没回来,沈浮也没有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五月的日头透过窗户火辣辣地照着,满心的渴盼依赖慢慢淡下来,姜知意垂着眼帘。
今天出门诊脉,原是背着沈浮的。
月信迟了许久,她早就疑心是不是有了身孕,可因为沈浮,她不敢请大夫到家里诊脉,只能借口采办香料偷偷出门来看。
就连轿子也没敢用家里的,怕走漏风声,顶着大太阳走完一条街才从车脚行雇了一顶,她办得如此隐秘,原也是害怕有了身孕惹沈浮不快,可在得知噩耗时,她竟把这些顾虑全都忘了,一心只想向他求助。
他会像她一样,盼着这个孩子吗?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领队飞跑了进来:“夫人,已经禀报了相爷,相爷还没回话。”
眸中的光黯淡下去,姜知意慢慢点头。
她怎么忘了?他从来不会像她对他那样,但凡有一丁点儿需要,立刻丢下所有的事情飞奔而来。
一个时辰后。
胡成躬身行礼的幅度很深,满脸尴尬无奈:“相爷命小的转告夫人,官署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闲杂人等。姜知意慢慢站起身,原来她是,闲杂人等。
“夫人,”胡成跟上来,试图解释,“相爷公务太忙,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小的送夫人回去吧?”
闲杂人等。姜知意摇头,青纱缭乱:“不必。”
她的惶恐无助,她的焦虑苦痛,却原来都只是,闲杂人等。
走出官署时,燥热的风送来艾叶菖蒲的香气,端午马上就要到了。
她的十九岁生辰就在这天。
母亲总说端午出生的人背时背运,妨人妨己,如今看来,她的运气的确不算好。
“回去吧。”姜知意轻声吩咐。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回去之后呢,她该怎么办?
轿子在距离相府半条街外停下,姜知意拣着僻静处走回来,刚踏进正院,婆母赵氏的骂声便从窗户里传出来:“什么儿媳妇?根本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进门两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姜知意步子一顿。
“老太太怎么能这么说?”轻罗替她委屈,红了眼圈,“明明是姑爷不要!”
姜知意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是啊,沈浮不要孩子,赵氏从来都知道。
赵氏也不是不曾闹过,可沈浮向来说一不二,便是生身母亲也拿他没有办法,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又不好对外人讲,所以赵氏便将满腔怨恨,全都撒在她这个儿媳身上。
时时责骂,处处磋磨,便是她曾经想过向赵氏求助,如今听见这个声气,也彻底打消了念头。
“孩子的事不好说,有早有晚,”又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是时常过来走动的汪太太,“兴许夫人的儿女运稍稍晚些。”
她知道姜知意,模样性情万里挑一不说,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父亲是威名远扬的清平侯,母亲出身世家,兄长近来屡立战功,眼看就要封侯拜将,赵氏骂儿媳骂得惯了,她却不敢附和。
“什么儿女运!”赵氏冷笑,“我儿根本不喜欢她,指望她有儿女运?笑话!”
日头火辣辣的,姜知意却浑身冰冷。
原来谁都知道,沈浮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