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悲哀压过欢喜,沈浮低头站在边上,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又是一沉。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就会出生,他有没有机会守在她身边,看她生下那个孩子?他有没有机会在她最危险的时候陪着她?等孩子生下来以后,他有没有机会看他长大,听他叫他一声父亲?
沈浮定定地站着,目光透过姜知意柔软的脸庞,想象着他们孩子的模样。也许他那时候,已经死了,无法亲眼看那孩子,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和笑声——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他死了,她会嫁给别人吗,黄纪彦吗?
这念头让他一刻也无法安生。她会嫁给别人,她的孩子会叫别人父亲,他或者死掉,或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指甲掐进手心,沈浮紧紧抿着唇,极力压制着嫉妒不甘。种种阴暗的情绪翻上来,怎么也压不住,有一刹那,他极想就那么不管不顾,把一切都告诉她,想夺回她独占她,想紧紧搂她在怀里,想要她对他说,就算他死了,她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沈浮闭了闭眼。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而起,她所遭受的所
有苦楚都因他而起,他如今只不过是偿还从前的万分之一,他有什么脸再来要求她。
假如她真的嫁给了别人,假如他和她的孩子真的要叫别的男人父亲。沈浮眼梢热着,干涩到极点的声音:“意意。”
姜知意在喝汤,手中的汤匙顿了下,没有回应。
“意意。”沈浮喃喃的,又唤了一声。
他想说,如果他真的死了,如果她真的嫁给了别人,那么等孩子长大后,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谁。话涌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假如他死了,她忘掉他是最好的。他本来就是没人要的东西,苟活这么多年,又曾得到过她全心全意的爱恋,他已经如此侥幸,已经是老天开恩,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不能在死后,还要给她,给她的孩子,添上那么多麻烦。
就让一切烂在肚子里,让她和孩子没有负担的,欢欢喜喜地活下去,这是他能为她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他不该奢望什么,从前的她,也从不曾对他要求过什么。他纵然不能像她那般纯粹,至少,也该努力做到。
沈浮没再说话,沉默地站着,看着姜知意吃完了一餐饭。他留意到她吃得比从前多,这让他感到欢喜,他至少不是那么讨厌,没有影响到她的胃口。她吃得很认真,细嚼慢咽,不疾不徐,也让他觉得欢喜,他想应该是孩子长得很好吧,需要更多的养分,催着她好好吃饭。
他应该感到欢喜,没有他,她过得很好,她和孩子,都比从前在他身边时好得多。
姜知意吃完最后一口,放下了筷子。
宫中饮宴规矩太多,想吃好几乎是不可能的,方才在席上虽然林凝和黄静盈极力照顾,然而规矩礼仪错不得,开席前几番敬酒祝辞,满桌子的菜早就冷了一大半,所以刚才她没吃几口。
眼下送到这边来的,应该都是厨房新做好的,热气腾腾又且甜咸酸各样口味都有,做得也细致,此时她吃得七八分饱,出门在外,不能像家里那样随意,不然待会儿坐车什么的都不方便。
宫女送上热毛巾,姜知意接过来擦了手,另有宫女送上漱口的温水,姜知意漱了,吐水时,眼前人影一晃,沈浮捧着漱盂过来了,双手放低在她面前,头也低着,谦卑的姿态。
姜知意犹豫了一下,他身子躬得很低,能看见苍白消瘦的脸上漆黑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着,不知道是不安,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姜知意还在犹豫,沈浮说话的声音很低,喑哑着,只够他们两个听见:“意意,漱漱口。”
姜知意低了头,将嘴里含着的水吐出来,宫女忙又
奉上温水,姜知意又漱了一口。沈浮始终捧着漱盂站在面前,弯腰躬身,接着。
他高傲的头颅在她面前低下,从来挺得笔直的腰折下来,他整个人都倾着向她,姜知意接过新换的热毛巾,擦了擦嘴。
原来他也会低头,原来他低头时会低得这么彻底,一直低到尘埃里去。
沈浮捧走了漱盂,这一刹那竟有种疯狂的念头,不想放下,甚至想捧着,一直捧回家里去,藏起来。这么多天了,她终于肯跟他说话,她甚至还肯让他服侍她,他真是幸运。
眼睛热着,心绪激荡着,沈浮紧紧捧着漱盂,又回头看她。想说些什么,急切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黄纪彦的笑语声响起来:“阿姐,我来接你回家!”
沈浮怔怔站着,看见她仰着脸向外看去,她唇边带着笑,可那笑容,不是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