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里面的灯并不亮,只有温泉水上面有粼粼的暖色波光,倒显得孙渡深棕色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和他背后一片星空里的星星一样透亮。
谢傥的思绪飘忽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孙渡的问题。
他自己其实也是在回想着过去。过去的很多东西,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谢傥对他的童年,他的母亲,都只剩下了一个极其寡淡的印象,说是一个符号也不为过。
他们是一团黑白的扭曲的人或者物,用搅成一团混沌的脸对谢傥说着什么。在谢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速离去,如同被人拉扯的丝线,一点一点,在谢傥面前被剥落。
“可能是想逃吧。”谢傥少有地不确定地说道,他常年表情稀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的味道,似乎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种答案。
逃?
逃,这个字,从来不曾出现过在他谢傥的人生字典里面。
孙渡的眼眸闪了闪,他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只是用力握了握谢傥的手,蹭过去半抱着他,轻依在谢傥的肩头。
一身白皮,细皮嫩肉的孙渡贴在有些古铜色的谢傥身上,这颜色对比还是明显的。
“这很正常,”孙渡说,“我第一次自己爬山的时候,也是想逃。”
“因为很多事情发生了,我没办法去阻止。我在里面,甚至没办法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没有权利去拒绝别人把握我的命运。”孙渡语焉不详地说,说完他又自嘲一句,“不过说是自作自受也差不多。”
他看着谢傥,“我第一次爬上山的时候,是想跳下去的。”
谢傥没有打断他,和以往一样静静地听着孙渡说,他依旧是平静冷淡的表情,没有愕然,也没有担忧。
“可是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到处都是广阔的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光亮,没有虫鸣,山顶空气也很稀薄,呛得人难受。我环顾四周,我忽然就想通了。”孙渡淡淡地笑着说。
他带着些缅怀地意味说,“无论如何,我不要死在夏蝉未鸣的时候。我对自己说。”
他抬头看着谢傥,“然后我在山上坐了很久,吹了一晚上对风,我就下山了。”
21岁的孙渡在山顶徘徊,四周都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只有头顶的星星闪闪发光。可是他被压着,低着头太久了,很早就忘记抬头去看什么东西了。
好在他选择了走下山路。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说,“我已经忘记我10岁为什么要去爬山了,”
他说,“我只记得,我上山,从一个坡上摔下来,石头砸下来。我很痛,但是还是想去山顶。”
“我走了很久,然后到了山顶,”谢傥平淡地说,他眼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山上很安静,没有喧闹。”
他想了想,又描述道,“那是一个广阔的世界,有很多星星,它们在发光。”
10岁的谢傥置身于广阔浩渺,感受到是前所未有到沉静。
那一刻,他融进了山里。他是草,是木,是石头,是山风,是峰岩,是只有一天寿命的小虫。
10岁的谢傥呆呆地坐在山顶上,直到昏睡过去,被布特家族的人找到,再被送往私人医院。
很奇妙的是,时隔多年,谢傥已经忘记了很多不重要地事情,可是他依然记得10岁的自己,坐在山顶时,感受到的那一刻的宁静与平和。
孙渡不说话了,他缩回去静靠在谢傥身上半抱着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温泉池里面潺潺的水流从他们两人身体上抚摸而过,他们的影子被明暗不定的灯光拉得很长,仿佛融为一体了一样。
第60章 蜻蜓低飞(一)
五十八.
其实李教授还是说得在理的。
爬了一次山下来,孙渡对于自己的画有了全新的想法。原先他是想画谢傥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自己书房里的红木书桌后,批改文件的样子。他的身后是两片不透光的黑色窗帘,只能从两片窗帘的间隙中窥见外边探出头的一簇冒绿芽的树枝,和一缕明媚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