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犹疑着要不要询问殿下是否要在路上动手。
先前楼术父子不过是规劝殿下莫要轻易动怒,殿下都怒而打了楼编撰四十大板,现在楼术出言顶撞,殿下竟无一丝发怒的迹象。
从知道皇宫的圣旨到了太子府,到现在,一个命他们动手的命令都没下。
这实在太不像是太子的性情了。
楼术已经翻身上马,离开了太子府邸。
太子和楼术同年进入太学,学成时楼术不过十五六七,少年人的身形在这几年已长成挺拔宽阔模样。
回过神时暗卫听见他们动辄要人性命的主子轻声:“是我对不住你。”
太子转身。
那些阴影,被彻底锁在了归于寂静的废太子府邸的书房中。
是我对不住你与夫子。
离开太子府的楼术单手策马,回到楼府后,一言不发进门便跪。
跪哭得沾湿手帕的母亲,跪体弱不能行的二叔,也跪出门前千拦万拦的父亲。
楼荪本来已高高举起马鞭,看到他冷硬的表情,又双眼含泪地放下了:“你糊涂啊。”
楼母这才敢上来抱住他:“我儿!”
“太子可有怪罪于你?身上可有伤?那些人可曾欺侮于你了?快叫母亲看看......”
楼荪尚且为朝廷命官,轻易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她儿回回从太子府回来都是伤痕累累,如何叫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担忧伤怀?
楼术这才垂首,声音里仍含着几分生疏冷硬,楼荪一听便知他这最重情重义的长子是对太子彻底失望了:“没有,太子只让我带回砚台。”
楼荪重重坐下。
砚台之事他很清楚,是以明白太子此举是彻底与楼家划开界限了。
楼母却落下泪来:“只有这些了吗?你只知道诓骗你母亲,说一些没有被责罚的傻话,你可知道我每日居家,多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们父子了!”
楼家二叔也叹:“太子此次是真的触犯龙颜了。”
他们现在这关着门,是以不必担心这话流传出去,连一向谨慎,不轻易议论皇室储君之事的楼荪都不想去阻止了。
太子今日出言为他周全,跪下接旨虽说是全了太子府一时的体面,可是之前种种过错,终究是越不过去。
太子被废一事已是定局。
傍晚时,他还听宫中传来消息,说圣上看了太子写的罪己诏,大怒,楼荪便知太子是不肯善罢甘休,直到现在仍然是阴鹜冷漠地想叫天下人都赔偿这罪过。
从这方面来说,楼家在此时退隐,确是好事。
只是择主失误,日后他儿和楼家子孙的仕途,恐怕就要就此断绝了。
楼术也知道,可他只是跪在地上,听父亲叹息。
他从来不在乎官运。
被选为太子伴读时,他也曾为那翩翩储君的气度折服,想要辅佐殿下成为一代明君。
可是不堪受辱的心智脆弱得太快,他和父亲百般劝和,也无力回天。
从前太子门客何其之多,如今门庭寥落,难道是因为他们无能无为,不敢谏言?
是殿下不肯躬过自省,他与楼家已仁至义尽!即使仕途止步,他也不愿拉着整个楼家陪破落的太子府一起深陷。
楼荪知道没有转机:“太子与吾,休矣!”
入夜时如一掌扇纳凉,谈起陛下因罪己诏大发雷霆,让太子入宫解释为何挑拨手足之事。
本来这等时候都已宵禁,天子脚下不该如此热闹,但太子被废之事重大,在圣旨传达下来之前便已满城风雨,不知多少百姓盼着重立储君,如今反而是顺应民意了。
因此楼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淡翻书:“以后不必再传话了。”
楼家和太子府再无牵扯,楼家为避嫌也不会再有子孙入仕,不管他如何被发落责罚,楼家也不能被拖下水。
如一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坊间的传闻也说上一说。
看得眼睛有点疼,随手想燃烛的楼术却不小心碰到太子赏赐的那方砚台——本就破损的一角对准地面,狠狠砸下,出现了另一个更为尖锐的豁口。
楼术一顿,看到那名贵砚台,眼中浮现出漠然来。
如一小心地看公子脸色:“公子,需要好生收拾起来吗?”
“不必,”他想起从前种种,声音更为冰冷,“随意放置就是。”
他不愿再看到与那人有关的任何。
如一应是,捡起那伤痕累累的砚台时,扫了一眼,面露诧异:“公子.......”
萧无恙静静地伏在台阶下,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一人高的烛台列在皇帝桌案两侧,昏黄间皇帝的朦胧身影时隐时现。
皇帝放下茶盏,语气里意味不明:“寿康说太子不愿答话,可有此事?”
寿康下意识看了眼跪着的人,他身后就是太子借助了两年的木制轮椅,跪下时,太子僵硬的双腿撞击到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却没有人敢扶。
太子只是俯首:“儿臣不敢。”
皇帝不言。
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冷意:“那为何不答?”
太子未应声,皇帝又拿起手边的绢布,那上面规正漂亮的字,正出自眼前人之手:“罪己诏呢?”
“寿康在侧,太子总不至于假手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