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刚想扬声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突然一副扭曲亵渎的画面从他的眼前闪过。
那是……肿胀,可怕的身躯。
好似一切亵渎的根源,好似是万万物的母亲,那是……非常庞大,高/耸的肚子,几乎要撑裂的纹路爬遍了诡异苍白的皮肤。
扑哧,扑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半空跌落的声音,持续不断、持续不断的砸入洞穴。
圆润透明的卵滑出来,一颗颗砸下深水,却又有无数丑陋又漂亮的小怪物从四处爬过来。它们蠢动着,它们尖叫着,它们把一颗颗卵又重新捡起来,视若珍宝,运到了更深处的育儿巢里。
而这一切都似乎和祂没有关系。
祂只是懒洋洋地、或者死寂地躺在那里,祂的双手抚着高/耸可怕的肚子,好似这身体也不再是祂,而是一副躯壳,一个中转的渠道。
恍惚间,祂挪了挪身体,湿/漉/漉的头发被两根明显是虫族的触须撩开,露出了那张完美到不似是人的面容,蓝眼睛里倒映着朱利安的脸。
祂看着朱利安。祂好似是朱利安。
祂冲着朱利安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祂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无数古怪而别扭的谵语回荡,从肿胀的皮囊,从丑陋的身躯,从这亵渎疯狂的画面,从那张充满恶毒的、属于朱利安自己的脸倾泻出来。
万物都在粘液摩擦的怪异声响里发出细小的声音,似近似远,仿佛是亘古之外的癫狂呓语。
……朱利安恢复神智的时候,他好像,他好像正在惨叫。
他被埃德加多高大的身体拢在怀里,一边哆嗦着尖叫,一边不断地流着泪。
朱利安好像是突然被一种可怕的感觉笼罩,仿佛诡谲、谵妄之物盯上了他。
恐惧,害怕。
属于人类的神经在疯狂地撕扯着他,他害怕到连四肢都无法使力气,只能疲惫地软倒下去。
可心脏却在狂乱地跳动,拼命拼命跳动,好像是要借此跑赢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描述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怪异的感觉。
他做错了什么?
他要死了吗?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东西?
只要一回想那可怖的,亵渎的画面,朱利安就忍不住颤抖。
人类的意识无法承受那种庞大、肿胀的恶意。
但那并非完全的恶意,或许应当说,只是不经意触碰到的一缕真实。
……是属于朱利安的真实。
他感觉到无端的寒冷,一边哆嗦着一边往埃德加多的怀里缩,就连一直觉得蠢蠢欲动的小怪物们也都安分着,没发出任何一点吵闹。
它们在害怕。
它们害怕着朱利安,害怕着妈妈。
肆意胡来的小脾气被乱揍了一顿,它们乖巧地蛰伏下去,还没出生就学会了趋利避害。
要听,要听妈妈的话。
感受到虫母情绪的混乱,好几只王族都差点冲了出来,但埃德加多却摇了摇头,抱着虫母大步往虫巢外走。
阿尔弗雷德奇怪地说道:“为什么去地表,巢穴不是更安全的地方吗?”
伊莱克特拉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人类是趋光的,这些发光石头虽然能照亮虫巢,但永远比不上红巨星的光亮。”它似乎在回味红巨星的味道,然后摇了摇头,“不过,人类只能承受恒星的光照。”
在它们胡扯的时候,埃德加多已经走到了虫巢外。
它的速度很快。
朱利安走路需要花费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它掠过却不到十五分之一星刻,这还是考虑到了朱利安的身体承受能力。
塔乌星正是白天。
白日的光亮落下,遍地都是生机盎然。
藤蔓懒洋洋地爬过地表,长着几株紫色的小花。高大的乔木似乎比之前还要更高,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阳光,故而虫巢附近的温度很是阴凉。
窸窣声在林间跳动,似乎是有一些小型的生物生活在这里,不再只有那些高大丑陋的恶兽。而虫族们的身影穿行在绿色中,若隐若现,嗡嗡的嘶鸣声忽近忽远,却是成千上万地席卷而来,好像浪潮一般将朱利安覆盖。
他能听得到那些无序,混乱的声音。
却也能听到近在咫尺却狂乱跳动的心声。
朱利安苍白冰凉的面孔往上瞧,耳朵正贴着埃德加多的胸膛。狂乱的,几乎要蹦跶出来的声音,将朱利安从那种近乎神游,却被无边恐惧操控的状态拉了出来。
好久,他沙哑地笑了笑,无力地说,“你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虫族的身体素质,这么点距离的穿梭,根本连热身都算不上。
埃德加多坐在一株乔木下,鲜嫩的蘑菇冒出嫩/嫩的伞面,几颗果子滚落到它的脚边,它控制不住地露出半虫的形态,纹路繁杂、却异样轻薄的翅膀从埃德加多的身后展露,鳞粉洋洋洒洒,让附近的草地都染上了隐隐碎光。
剧烈的毒性让这些倒霉的植株一下子失去性命,而几根触须也在这个时候从埃德加多的衣服底下钻了出来,缠绕住了他的脚踝,胳膊,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和埃德加多融合在一起。
埃德加多仿佛当初a撒娇那一般,轻轻“咕”了一声,软软地说道:“埃德加多害怕。”它的声音怪异而茫然,带着连虫都不清楚的恐慌。
虫族那颗本该是装饰的心却在疯狂地跳动,一如它的触须不受控制地缠绕住朱利安,生怕他的意识再度远离,变得癫狂而痛苦。
——那是,“恐慌”。
埃德加多品尝到了恐慌的味道。
复杂、脆弱、难以理解的情感。
是独属于人类、或者不属于虫族的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