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a跟在朱利安的身后,“a不重,a轻,很轻。”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代号a的背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两根灰黑色的触须溜了出来,在朱利安的面前晃悠比划。

朱利安一把掐住触须,石刀在上面比划了两下,“对人类来说,你现在的重量相当于0.8个人,所以你就是胖了。”每次被压到脚背,朱利安都觉得自己的脚都在发出惨叫,负重前行。

代号a委屈地把触须缩了回去。

又立在自己的两对复眼前。

代号a开始掰着触须数自己到底有多重。

朱利安忍。朱利安忍了又忍。

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虫族没有教数学,或者其他知识吗?”

每次看到代号a连数数都不会的时候,朱利安都油然而生它是笨蛋的错觉。

……可能也不是错觉。

代号a:“传承记忆,有。但a,不全,丢。”它说话的时候还分神在数着自己的触须,数着数着突然炸起了自己的羽翼,带着沉闷的郁气挥舞了两下。

朱利安眼角抽了抽,不用问,肯定发现自己数错,然后又不记得自己数到哪里了。

他决定闭嘴去处理自己的晚饭。

毕竟自己的胃更值得可怜。

朱利安不想睡觉。

他躺在大粉的脑壳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看着苍穹上暗淡的星光。

玛莎矿星常年都是雨季和风暴,空气的质量不是很好,但勉强能让人生存。从矿星上往外看,是看不到太多的星星,基本上都被遮挡住了。

他看着这些暗淡的星光,脑子却惦记着别的事情。

他在思考着那个开采营地的事情。

按理说,看到人类的踪迹后,朱利安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找他们求救,然后顺理成章地通过他们进入到人类世界,或是留下来、或是找个机会离开,都好过在旷野上流浪。但朱利安那个时候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找他们求救,而是让虫族们悄悄带他回来。

这当然有虫族们对他没危害,但不知道营地那群人态度的原因,但另外一个朱利安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他的确在乎。

他在乎他离开后,这群虫族会何去何从。

如同营地矿工说的那样被击杀?或者是离开这个星球,去别的地方?

代号a哼哧哼哧从大粉粗壮的节肢爬了上来,它在朱利安的面前总乐于表现出它柔弱的一面,这样一来妈妈对它总有无奈的妥协,比如现在……

朱利安把代号a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是真的好重。”

朱利安嫌弃地说道。

代号a知道,妈妈总会这么说,他一边嫌弃着,一边用柔/软细腻的手指抚弄着代号a坚硬的背甲。然后是那两片轻盈地贴在背甲上的翅膀,温热的指纹似乎也蹭热了虫族冰冷的血液,那双翅膀无力轻/颤了两下,又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地任由其抚摸。

朱利安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代号a的翅膀纹路。

它已经逐渐长成,但是那对翅膀还是如此精巧漂亮,带着繁杂细密的纹路。

朱利安有时候总会感慨造物主是多么奇怪,既然赋予了虫族冰冷残暴的天性,却还是在某处给它们留下了足以诱骗人的精妙。

代号a:“妈妈怕我吗?”趴在朱利安的肚皮上,几乎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盖住的虫族这么问。

它说它还是幼崽,它说它还是只小小虫,它装乖,它撒娇,都但无法掩饰它是虫族的本质。但它说得小小声,说得随意,就好像是一句随便的话。

朱利安便也说,“怕。”

哪怕是到现在,他的背后躺着的地方是大脑壳,是他起名大粉的大家伙,他的手抱住了代号a,手指还在小怪物的身上摸来摸去,但是该怕的东西,到底还是会怕的。

这种惧怕,来自于人类的本能,是潜藏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那压根无法靠着人自己克服,只能在一次又一次过于亲密的接触中被触动,然后就是爬遍全身的鸡皮疙瘩。

“那妈妈,为什么要在意,我们?”

多么巧妙,这个时候,又不再是“我”,而是“我们”了。仿佛归结成“我们”,就不会暴露代号a最为关切的事情。

朱利安:“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活不下来。想要你们活着,很奇怪吗?”

“不懂。”

代号a干脆地说。

朱利安叹了口气,“我也猜你不懂。”

人和虫族到底是隔着一层,他无法理解虫族在想什么,虫族也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如果让这些虫族们离开,他能承担日后若是在新闻,或者哪一处听闻它们伤人的后果吗?朱利安知道,他能认出来。就像是他现在可以认得出来大粉大黄大红他们,也当然能认得出来剩下这几十只虫族。

“但是,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虫在朱利安的腰腹上蠕动了两下,把所有锋利的地方都收缩了起来,冰冷的腹甲贴着朱利安的胸膛,硬邦邦的,让朱利安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

他忍不住把垫在脑后的胳膊抽了出来,隔开了还试图往上窜的代号a,明令禁止它的动作,只许呆在肚皮上。

代号a也没有不高兴,它难得和朱利安这么亲近。

平时朱利安顶多抱抱它,或者让它呆在肩膀上,可从来没有贴着肚皮这样的待遇。

如果遇到人类,可以和妈妈变得这么亲近的话,那是不是要去把那一堆人都抓过来呢?代号a开始想,想着想着,它的脑子就开始想朱利安那个光秃秃的洞穴,洞穴里除了能睡觉和做饭的地方外,就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带过来的衣服不多,除了轮流换的两件,其他都被拿去当垫子和被子。

这个洞穴,这个巢穴……

代号a不自觉发出嗡嗡声,太不合格了。

陷入沉思的代号a没有留神,自己的翅膀不自觉在朱利安的抚弄下打开,背甲裂开了一小道缝隙,正从后面钻了下来。

朱利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代号a压着的地方痒痒的。

但紧接着,那种瘙痒的感觉就变作是另外一种诡异、古怪的刺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衣服在顶他的肚皮。朱利安忍了忍,还是费劲地把代号a整个掀开,暴露了嫌疑犯·触须。

被莫名其妙掀开的代号a四只复眼乱转,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上,然后才晕头转向地看着朱利安,刚想委屈地撒娇,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触须正被揪住。

代号a难得发出一种像是哽住的叽咕声。

朱利安:“这根触须是什么意思?”

代号a着急得身后背甲又钻出来几根触须,一下子卷住了朱利安的手。

被灰黑色触须如同潮水一样卷住胳膊,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朱利安就感觉恐惧的情绪在后脑上扩散,让他差点不顾一切挥开那些湿腻冰凉的东西。

代号a看着朱利安眼底的恐惧,好奇怪,好奇怪,它感觉自己也变得苦苦的。但它没有松开触须,反而是无意识地卷缩得更紧、更用力。虫族实在是一种不知怎么体贴的种族,它们只会掠夺,用更残暴的手段确保它们想要的东西牢牢抓住。

“因为,底下,是妈妈的生殖腔。”隔着一层柔/软的皮囊,再往下,就会是那一处最神秘、糜烂的腔道,“信息素,有点变了。”

代号a喃喃地说。

作为一只虫,它学习的速度还挺快,虽然感觉脑子只长了一半,但是说话都比之前好上太多,有时候总是让朱利安有种自己在和人类说话的错觉。

可它到底不是人类。

它没有眼皮,只有一层薄膜在眨眼时会从下往上覆盖。金黄色的复眼死死盯着朱利安,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朱利安看着它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尖锐的节肢拨着皙白的肚皮,仿佛隔着一层肉在逗弄藏在底下小小的腔道。他似乎听到代号a甜甜的声音,“妈妈,你说得对,我不是您的孩子……”疼痛的抓挠缓缓划过朱利安的肚皮。

冰冷的刺痛,仿佛是要剖开湿软的皮肉,带着一种诡异的偏执和疯狂。

“我想把妈妈的肚子剖开,再钻进去……”血腥残酷的话语贴在朱利安的耳后,仿佛有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把寒冷和恐惧塞满了他的耳道,又埋进了胸口。

扑通、扑通……

朱利安好似听到自己狂跳的心。

——“这样妈妈生下来的我,就是您的孩子。”

朱利安猛地坐起来,他满头大汗,攥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紧张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又卷起贴身衣物看了好几眼肚腹,“……我在做梦。”他喃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做梦而已……”

睡前和代号a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夜里也做了奇怪的梦。

只是这样而已。

朱利安想,只是他脸上的潮红久久不散,不自觉把自己抱住的动作带着僵硬。

空气,似乎潮/湿起来。

雨季比玛莎矿星人预计的又快了些,洞穴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朱利安细细密密的颤抖呼吸,也不自觉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