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离开得干脆利索,清秋福身恭送,心里大松口气。回房去告诉楚沁,楚沁也松了口气。
她趿拉着鞋子踱回膳桌边,清泉小心翼翼地将那钵水煮鱼捧了回来。她执箸夹了鲜嫩的鱼肉,边吃边问:“三郎什么事?”
“好像也没什么事。”清秋斟酌道,“奴婢跟他说娘子已睡下,他便走了,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没什么紧要事吧。”
“哦。”楚沁喝着绿豆汤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形若出在上辈子,她肯定要去问问裴砚,生怕自己不够周到,让他觉得她对府里的事不上心。可现下她放松了,她想若他真有紧要事,今天说不成明天也会来说,若是不说,就说明没什么打紧的。
她安安心心地继续用起了膳,就着水煮鱼足足吃下去两碗米饭,别的菜也都尝了一两口,冰镇绿豆汤更是喝了不少。
前院书房中,王宇去学塾送膳时又扑了个空,一食盒地好菜如旧赏给了书童。
然而回来一看,他却傻了。他本以为公子必然是去了楚娘子的正院,未成想迈进书房就见他一脸沉郁地坐在书案前。
他没在看书,两条腿恣意地跷在桌面上,身子整个倚着靠背,双臂抱在身前,阖着眼睛,眉宇间依稀透出一个烦字。
王宇哑了哑,小心道:“公子,您用膳了吗?”
“没。”
王宇一下子后脊就凉了。他不可能把给了书童的饭菜“劫”回来让裴砚吃,可若这会儿再让膳房另做,又不免要登上半晌。再看裴砚这明显不痛快的脸色,王宇觉得自己少说也得挨顿骂。
他只得梗着脖子道:“那奴去提膳……”
“你不是刚才就去提膳了?”裴砚仍自阖目仰在那里,眼皮都没抬一下,“赏人了?”
“……”王宇头皮发麻。
裴砚轻嗤:“正好,不想吃。去备水吧,我想睡了。”
啊?
王宇更傻眼了,看看那左摇右摆的座钟:才六点啊。
但瞧瞧裴砚这霜打茄子般的模样,王宇一个字也没敢废话,立刻带着人备水去了。
于是不到七点,裴砚就躺在了书房的床上。
可他睡不着,半是因为心里烦,半也是时间实在太早了。他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当中还想着要不还是先读会儿书,便起来重新燃了灯。但真坐到书案前,他又烦得连书也看不进去,最终还是将灯熄了,回到床上继续烙饼。
王宇守在外屋,眼看房里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心知裴砚这是一点都没睡。
不觉间到了十点,他听到裴砚又起来倒水喝水的动静,终是出了房门,把守在院子里的小厮拽到外头问话:“我问你,公子今天怎么了?”
那小厮叫张诀,如今才十三岁,被王宇问得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王宇皱眉,换了个问法:“公子从学塾回来后都干什么了?没去正院?”
“去了。”张诀连连点头,“小的跟着他一道去来着,但是到正院的时候楚娘子已经睡下了,没让公子进门,公子便回来了。”
这答案和王宇所想不同,王宇怔了怔,追问:“没和楚娘子吵嘴?”
“吵嘴?没有。”张诀一脸老实,憨憨地笑起来,“都没见面,怎么吵嘴啊?”
王宇没做声,沉吟了半晌,谨慎地继续问:“那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心情不好的?可是在学塾出了什么事?”
结果张诀说:“没听公子提起什么。若要说是什么时候瞧着心情不好的……”他想了想,笃定道,“是从正院回来之后。”
那就奇怪了。
若说是从正院回来才心情不好的,那应该是生了楚娘子的气。可若压根没见面,他怎么会生楚娘子的气?
公子从来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王宇思前想后还是没想明白,只得做了罢。又过了不知多久,裴砚总算是睡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乱七八糟地全是旧事,他看见四岁的自己生了病都没人理会,胡大娘子厌恶他、父亲懒得理他,府里的下人便也都很敷衍,他想喝口水都常要忍着难受自己起来倒。
他看到六岁那年借住在定国公府的某位表哥过生辰,阖府都在为他庆贺,宾客也来了许多,络绎不绝地送贺礼。可他恰好和那位表哥是同一天的生辰,大家都忘了,只有大哥记得。
可大哥那时也还小,不敢忤逆胡大娘子这个继母,便只得在晚膳的时候让膳房给他下了一碗寿面庆生。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碗面的味道,心里也一直很感谢大哥。只是想起这件事,他心里还是苦的。
裴砚再睁开眼的时候,和平日起床的时间差不太多。窗外的天色刚蒙蒙亮,他躺在床上盯了会儿幔帐,撑坐起身。
他一时忘了左手的伤还没大好,不经意地一用力就疼得眼眶一热。
裴砚深吸气,面无表情地缓了一缓,将手伸到面前端详了半晌,脑海中禁不住地浮现出了楚沁那天帮他上药的样子。
她上药的样子很认真,也很小心,药膏一点点地涂到他的手心上,生怕弄疼了他。
这样的小心让他想当然地觉得她是关心他的。
想到此处,裴砚自嘲地笑了声。接着就起身唤来王宇,平心静气地盥洗用膳。
王宇一壁干活儿一壁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出他心情还是不好,接下来便试探着摸索到底是不是因为正院:“公子昨天带去学塾的芝麻糖没吃完,今天还拿去?”他状似平常地问道。
便见裴砚眉心倏皱:“不拿。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吃糖。”
王宇一听,果然是因为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