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无情道(九)

剧烈的痛意令江秋渔眼前阵阵发黑,她对疼痛很敏感,再细小的伤口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疼痛感,更遑论这样重的伤势。

在不忧城时,她被薛如雾一刀砍中后背,尽管是有意为之,江秋渔也疼得几欲昏迷,缓了许久才勉强打起精神,赶回春云楼去找林惊微。

眼下她受的伤比那一日重了十倍不止,江秋渔甚至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碎了,瘫软的四肢抖了两下,痛得压根抬不起来。

狐狸眼里渗出了两滴热泪,打湿了脏污的毛发,留下两道湿漉的水迹。

江秋渔那双向来妩媚动人的眼里瞧不见一丝光芒,她侧躺在沙尘里,极力忍耐五脏六腑里翻搅的疼痛,内脏仿佛要被碾成碎肉一般,痛得她不断呜咽,声音凄厉而虚弱。

她浑身动弹不得,唯有身后的尾巴尖无力地拍了拍,扬起一点儿飞沙。

金丝缕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虚弱和痛苦,化作一条金黄色的巨蛇,将白狐狸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身下,用身体抵挡锋利的剑刃。

江秋渔能感受到,她的其中三条尾巴被凛冽的剑气碾碎了,此时正软趴趴地耷拉在地面上,皮开肉绽。

刺骨的寒意涌了上来,江秋渔冷得直打哆嗦,她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内府中的魔气被压得只剩下三成,震耳的梵音逼得她不得不维持原形,缩在金丝缕的身下,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这就是六大门派专门为她设计的杀阵吗?

他们误打误撞,正好抓住了江秋渔最害怕的东西,江秋渔怕疼,怕的不得了。

她其实能站起来,只是她害怕。

杀阵困住的不仅仅是江秋渔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她在这一阵浑身碎裂般的疼痛中,久违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昏暗的仓库,刺鼻的汽油味,凌乱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水果刀泛出的寒光。

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踩在了她的手背上,脚尖不断用力,生生碾碎了她的手指,血肉模糊中,那只用来握笔弹琴的手再也瞧不出本来的模样。

她在剧痛中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冷汗直冒,最后嗓子哑得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只能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眼,无力地抖着嘴唇,直至昏迷。

“老大,她昏过去了。”

“那就划花她的脸,打断她的一双腿,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

浑身是伤的白狐狸呜咽一声,头顶两只耳朵害怕地摊平了,努力将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尾巴里,随后便再也不动弹了。

远处的林惊微瞥见这一幕,急得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阿渔!”

她用满是血痕的手指握紧了剑柄,剑尖深陷进地面,努力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身来。

般若门的门主最擅长以梵音攻击人,能令人回想起心底最害怕的事情,使人深陷幻境之中,再无力挣扎。

林惊微的双腿软得厉害,她失败了,膝盖又重重地跪在了地面上,声响格外沉闷。

林惊微用手掌撑着地面,大口喘息着。

她衣衫褴褛,素白衣裳被血水浸泡透了,宛如鲜红的嫁衣一般,缕缕血丝垂在空中,嘀嗒落在了地面上,林惊微双眼猩红,眼里只有那只缩在杀阵里动也不动的白狐狸。

阿渔……

她抓紧剑柄,用尽最后的力气冲破了体内的封印,口中鲜血直往外流,简直像要将一身的血都呕出来似的。

“师姐!”

凤桉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看着林惊微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却仍要往江秋渔的方向而去,光是站起身来的动作,便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身形踉跄着,全靠浮月流光支撑。

因为她们三人摆出的阵法乃是贺云歧亲自教给她们的,能压制林惊微的灵力,若非如此,林惊微也不至于这般虚弱狼狈。

凤桉咬咬牙,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她听见林惊微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悲鸣,赤红的双眸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江秋渔。

凤桉再也坚持不住,她猛地收了灵力,转头竟一掌拍向了桓和。

桓和大惊之下,脚下后退了两步,也跟着收回了灵力,林惊微骤然感觉身子一松,几近枯竭的内府中又溢出了丝丝缕缕的灵力。

她没看自己的师弟师妹,只握着剑奔向江秋渔,身影决绝,“阿渔!”

桓和咽下喉间的血腥气,怒吼道:“凤桉,你在干什么?!”

凤桉泪流满面,“二师兄,就让大师姐去吧,你这样反而会逼死她的!”

桓和正要反驳,双眼通红的傅长琉也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就……遂了大师姐的愿吧。”

桓和再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林惊微头也不回地奔向魔尊,眼里的怒火变成了茫然,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江秋渔在隐约之中,好似听见了林惊微的声音。

“阿渔!”

阿渔?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却只看见了两只脏兮兮的爪子,其中一只爪子的指甲已经碎了,血糊糊的,能看见内里鲜红的肉。

爪子?

江秋渔略有些怔愣,她的手怎么变成爪子了?

【宿主!】系统也在焦急地呼唤她,【你清醒一点!】

宿主……

江秋渔的眼神逐渐清明,浑身的痛意依旧强烈,她却强忍着站起身来,抬头望着破破烂烂的金丝缕,眼里闪过了清晰的恨意。

【你终于醒了!】系统差点儿被她吓死了。

【那老秃驴的功法能让人想起最害怕的东西,你刚才是陷入幻境中了。】

系统也没想到,心性坚韧如宿主,竟然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刚才看见什么了,为何那般恐惧,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江秋渔吐出一口血沫,尘沙迷了她的眼,耳边属于林惊微的呼唤声却越发清晰。

刚才如果不是林惊微叫她,或许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江秋渔没管去自己满身的伤,和那条已被碾碎的大尾巴,她仰头望着头顶的烈日,嘴里吐出了一串神秘古怪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