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婚了,程子濯和父亲的关系却一如往昔,程家人工作繁忙,他跟杨鲸的孩子更多是周成林在照顾,爷孙俩感情极好。
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只有游略孑然一身,真正地成为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风波后更是连事业路也被断送了个干净,没有公司项目愿意聘请他,学校师门视他为耻,亲戚朋友唯恐避之不及,只能靠接外包和做枪手来支撑生活开销。
满世界的白眼和讥讽中,唯一向他表现过一点善意关心的,竟然是高中时期玩笑般谈的女朋友许莱一。
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他的微信,发来好友申请;你好,我是许莱一。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游略捏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发出一声苦笑,拒绝申请。
他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算计陷害程家人和自己的生父,却不敢多回忆一秒记忆中这个女孩的模样。
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被无辜卷入肮脏的漩涡里,原本光芒万丈的前程彻底葬送,成为最可怜的受害者。
事到如今,还要被他用来当作刺向敌人的借口。
正值国庆假期,游略约程子濯见面:“如果你想知道,当年许莱一为什么跟我在一起的话。”
发这条消息时,他其实并没有报多少期望。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程子濯早已结婚生子,从现实判断,应该早就不在意青春时期的青涩暗恋。
但没想到,对方很快答应了。
他们约在一中音乐楼的楼顶见面。
椭圆形的天台,秋冬时节,会有很多鸽子停落在此,以前是学生们约会和课间偷吃零食的热门地点,水泥围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幼稚的留言。
游略指向其中一行斑驳的文字:“喏。刚入学的时候,我写的。”
程子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两步,只见几个显眼大字:程子濯傻逼。
“……”
他挠哈哈两声,试图用一种强装出来的爽朗缓解尴尬:“倒是没想到你高一的时候就开始讨厌我了。”
“你想太多。”
游略把手轻轻搭在围墙上:“事实上,我从知道你的那天开始就非常讨厌你。”
程子濯没说话。
良久后才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就会明白我和我母亲也是受害者。”
“不用站在别人的角度。从任何角度,我都充分明白罪魁祸首是谁。”
男人笑了笑:“所以今天才把你约来这里。”
“什么?”
“只是没想到你答应得如此爽快,这样想想,杨鲸还真是……可怜。”
程子濯终于皱起眉:“游略,你什么意思?”
游略没看他,依然自顾自说话:“你知道么,这栋音乐楼今年要翻修了。因为建造历史太久,学校担心材料老化,过不了安全检查。”
“……你跟我扯这些做什么?和许莱一又有什么关系?”
“工期上个月就开始了,按照正常情况,一旦开工外人是上不来的。不过很巧,他们找了个建筑院的草包,草包除了吹牛什么也不会——哦,和你当年差不多。不过优点就是比你有自知之明,所以花钱雇人给他做项目,他挂名。”
游略转身:“很巧,我就是那个枪手。”
程子濯心里陡然产生些许不详的预感,忍住惊疑厉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都到这关头了,你说我想做什么。”
与他相比,游略的表情非常平静。
他靠在围墙上,整个人极瘦极瘦,袖管空空荡荡的,露出一截皮包骨的手腕,好像随便来阵风就能把他卷走。
不过一具仅仅能维持生命体征的躯壳。
其实很早的时候,游略就发现,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活着的生趣了。
撑着他走到现在的,是痛苦,是憎恨,是不甘。
他思考了很久——当年周成林愿意站出来承担所有骂名,绝不可能是出于良心谴责,也不可能是因为程学真。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疼爱程子濯,所以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将孩子保护在羽翼之下。
一如这世上大部分父母。
那么,如果他想要以命抵命一换一,选择程子濯性价比最高。
楼一塌,哗啦——同归于尽。折磨对方全家。
“游略,你是不是疯了!”
天台的门被锁住,任凭怎么砸也砸不开,砰砰作响的撞击声中,夹杂着程子濯慌张的怒骂。
面对死亡的阴影,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歇斯底里,揪着游略的衣领拳拳到肉。
而游略始终不为所动。
他仰面躺在地面,擦去嘴角的血迹,感受阳光洒在脸颊上的温暖,忽然感觉就这样死去,也非常非常美好。
……
可是……
可是他是配角呢。
按照正常的戏剧设置,配角大反派孤注一掷的极端计划,在最后关头,总是会被打破的。
游略没想到周成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就像他没想到这个在他心里向来自私,冷血,恶毒的男人,会那样奋不顾身地护在程子濯身前。
他说:“我知道子濯要来见你,就晓得绝无好事!幸好还留了个心眼。游略,你这样三番五次地害人,如今连亲弟弟都要杀,你就不怕下地狱?!”
“我晓得我这辈子做太多错事,我认了,大概你的出生,就是老天爷对我罪孽的惩罚。”
“今天你想要还人命,行,我老头子赔给你。下辈子投胎别当父子,你我都能活得痛快些。”
……后面的话,游略听不清了。
也不想听。
砖台崩裂,风呼呼地刮,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可阳光还是那样温暖。
人人都说死前回忆会像走马灯,迅速闪过自己的一生。
可游略什么都没有想起,像片安静的羽毛,轻轻坠落在他亲手设计的建筑之中。
好像,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