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林又说回了普通话:“你放心,现在这些人,我说什么他们都相信。”
“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比较好。”
善林拍了拍他的椅子:“我给你介绍一个作家。”
“出传记的事情?”
“约瑟夫·墨菲。”
“约瑟夫·墨菲?”
善林感慨道:“斯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我们现在做的这个事情,是不是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呢?我们到底是办学,教导人,把那些误入歧途的人引入正道呢,我们还是开公司的,就是为了敛财,为了这些手表,为了那些豪车,别墅?为了口腹之欲,为了受人敬仰?
“斯肇,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假如我们没有建那么大,那么漂亮的一座学校,我们走出去穿得不是干干净净的衣服,我们开的不是豪车,招待别人的不是好的东西,谁会听我们讲话?你看啊,我们去年帮助了多少人找工作?挽救了多少家暴受害者,松了多少孩子去英国,去德国做手术?都说因为我们的声音别人听到了,都是因为别人看到我们,形象那么正面,形象那么好,愿意听我们说话,包装的主意也是你想出来的,你说是不是?你看啊,我们做了这么多善事,已经帮助了那么多人,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内地去,回到我们来的地方……饮水思源嘛,去帮助更多人,香港都已经回归了,内地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好,发展得好,经济好起来了意味着什么呢?就意味着精神贫瘠的人会越来越多,经济矛盾,社会地位不平等引起的自我质疑,引起的堕落就会越来越多,”善林逐渐口齿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却越说越兴奋,“你看那些流浪汉,你觉得给他们钱他们就会变好吗?他们只会想要更多钱,下一次你经过那里只会看到更多的人在我们停下车的时候来敲我们的窗!斯肇,我们是要改变这个状况的!我们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改变更多人!让更多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斯肇说:“再等一阵吧,我们的身份还没满十年,我怕公安查得严。”
善林急切道:“我有个朋友能帮我们摆平,他认识很多人,你记得吗?就是做海运的那个钱老板。”
斯肇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善林正在往手上戴手表,样子很专注。斯肇按下音响开关,车内音响里传出了善林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人和错误的关系……”
斯肇说:“新灌的,你听听。”
“这么清晰?你还别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份价钱一份货。”善林问他,“你考虑考虑吧,好吧,明天给我答复。”
车到半山,斯肇在一幢灯火通明的别墅前停了车。善林说:“进来坐坐啊。”
斯肇说:“老师,早点休息吧,我回去好好想想你说的事情。”
善林下了车,对他笑了笑,挥手道别。斯肇驱车离开,他回到了那先前路过的聚集着流浪汉的天桥附近,他在路边停了车,揣着善林给的表盒走到了那一片铁皮房子中间。只有一个流浪汉在一只铁皮桶前烤火了,他皱着眉头打量斯肇,用力吸了下鼻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烧着他混浊的双眼,污秽的双手。
斯肇把表盒给了他,这流浪汉拆开了表盒,拿出那手表用牙咬了咬:“搞什么啊?”
斯肇左右看了看,指着地上的一份报纸说:“换你的报纸看看啊,今天的吧?”
流浪汉狐疑地打量他,斯肇说:“报纸。”
流浪汉捡起那份报纸塞给了他,把手表凑到了窜起的火苗上。表盘上烧出红光,流浪汉认真地嗅着什么。斯肇坐在了路边看报纸。文化大学教授斯念率访问团来港,就第三代生物……
一阵风吹过来,斯肇的眼睛被尘沙迷了。他抱着那份报纸揉眼睛,一阵臭味逼近,他一扭头,就看到那流浪汉拿起一块转头要砸他,斯肇慌忙起身,推开了流浪汉就跑。
隔天,斯肇去找他的父亲。他们在一幢实验大楼外头见着了,父亲看到他先是一愣,斯肇先掏名片:“我现在在一间学校做事,算是个老师吧。”
他的名片上印的是:贝特心灵健康 讲师。
父亲不屑道:“我知道,到处都能看到你们的广告,不就是学美国那套灵修吗?什么自我超越,自我完善,这里的人也真的是疯了,真的相信去听别人讲几堂课,人生就会变好。”
斯肇笑了笑。父亲瞥了一眼他的手腕。斯肇还带着那只旧手表。
父子俩再没话。斯肇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斯教授了。”
父亲还是没有说话。斯肇转过身,他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他盘算起了回内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