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约

阿苏弥写了满屋子的信。

“半耳。”

半耳应了声。

阿苏弥问:“我上午寄的信到了吗?”

半耳说还未。

阿苏弥没有表现出失落,只是把手头上的信写完、折好,双手交付到半耳的手中。

“那再帮我寄去一封吧。”

说完,阿苏弥不自信地喃喃道。

“怎么还没到呢,前一封不会丢了吧……”

半耳心里难受,为阿苏弥难受。

“殿下,我去给您送信吧,保证叫佛子亲手拿到……”

“不!”

阿苏弥连连摇头,抓住了半耳的手,就怕半耳当即动身。

“不用,太危险了。”

“要是被发现魔气……我不能再让他生气了……”

说着,阿苏弥忽然把已经封口的信又夺了回去,重新拆开,目如吃人地上下扫视,然后口中念着“这封也不好、也不好”,用墨涂黑字句,销毁他不满意的情意。

但即便是这样,信依旧如潮水地涌向乔摩寺。

信越写越多,阿苏弥开口说的话越来越少,他到最后只把写好的信交给半耳,又赶着扑到下一封信上。

而那些信,垒满了无覆的矮桌。

迦兰陀惋惜地叹了一句:“这孩子已经魔怔了。”

“师弟,你并没有帮到他。”

无覆道:“师兄,这世上有种植物叫作阿芙蓉,因形似芙蓉花得名,实则诱人上瘾的剧毒。染上此瘾的病人,即便意志力再强,最后也会被折磨得形如枯槁。我只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治愈的方子,大夫绑住病人的四肢,杜绝他任何一丝偷到阿芙蓉的机会。戒断初期,病人犯瘾的时候磨断过好几根布条,等熬得病人精疲力尽后,方奖励他尝一点阿芙蓉的甜头。”

迦兰陀抚着花白的短须,笑中带叹:“那补药汤里当真有阿芙蓉?”

无覆摇头。与此同时,他开始提笔回信了。

“没有。但那时候的病人心神恍惚,只要有这个安慰,便能撑起精神配合治病。等病痊愈,身体也早已从阿芙蓉中戒断。”

那信写好了。

明明白白。

[阿弥,莫再给别人添麻烦。八月十六,卯时三刻,我只在山门等你一刻钟。]

迦兰陀旁观了全程,知道这便是“阿芙蓉的甜头”。

“无上,治病与熬鹰,希望您分得清。”

无覆颔首:“谢师兄提醒。”

“我打算今日就走。”

……

半耳一路飞跑进来,打破了宫殿里的寂静,可阿苏弥没有半点理他,直到阿苏弥听到半耳的高喊:

“乔摩寺的信——!”

笔哑了声,才换得阿苏弥开口。

他慢慢地转过来,袖子上都是墨迹,手指更是,他说话的声音像破了的手鼓。

“……他不生我的气了?”

阿苏弥想接过信,但他忽然看到自己现在这般样子,他怕把信弄脏了。可现在要去洗手换衣,他怕耽搁时间。

“半耳,你帮我念念。”

半耳一字不落地念给阿苏弥听。

阿苏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转身抛下了纸笔,直说要梳洗。

宫殿恢复了正常。

……

阿苏弥开始数着时间过日子,好在离八月十六只剩半个月了,挨一挨也就过去。

说起来,他记着远方的中原,八月十五好像是什么团圆的节日,那他和无覆在十六日的清晨约见也不差。

阿苏弥早就做好打算了,他要提前去,早早地去等。

等见到了无覆,他就和对方说他一点也不想做王,再看无覆那时的心情。他如果开心,自己厚着脸皮赖着他此行一起,无覆如果不肯,那阿苏弥就偷偷跟着,尽量不叫无覆发现。

十五日的下午,阿苏弥早早换上了漂亮的袍子,头发扎得高高的,两鬓则编了串珠的辫子。

他让半耳乖乖在王庭,不用陪他,自己则牵着好马儿就要出发。

仓颊却来了。

“阿苏弥。”

阿苏弥耐下性子:“二哥不是在陪父王吗?父王的病好些了吗?”

仓颊古怪地盯着阿苏弥,阿苏弥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阿苏弥并不想破坏自己此刻的心情。

“阿苏弥,父王想见你,他这次病得很重,刚才一直和我说,想要你去陪他说说话。”

阿苏弥不笑了。

“现在吗?”

仓颊说:“阿苏弥,你在说什么傻话?”

王庭里,焉卮王的旨意就是最高命令,阿苏弥即便现在是宗噶得宠的小儿子,也不能拒绝。

后来,王的孩子们,除了死去的三王子,废了的和没废的都被焉卮王召唤来。他是一个迷途知返的父亲,在病痛的折磨里抱着自己长大的孩子们嚎啕大哭,王子们真情或假意地为他难过,阿苏弥被挤在里面,觉得自己都快被眼泪熏吐了。

不知道多久才结束这样的酷刑。

阿苏弥想自己应该从来没有逃得那么快,在夜晚,他骑着马抄那些崎岖危险的近路,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马背,希望马儿快点,再快点,带他去见想见的那个人。

在他的身后,是明亮的圆月和满天的星光。

圆月开始斜,星光逐渐暗,而他还想要团圆,就要披星戴月不停歇。

阿苏弥赶到的时候,天还很黑,好马累垮,马失前蹄起一片纷扬的尘土,阿苏弥半摔半跳地从马背上下来。